二、“义”的侧重 对史义的讨论,一开始就是围绕着如何理解《春秋》之义进行的。随着历代学者辩驳论难的不断深入,“义”范畴的内涵越来越充实,层次也越来越丰富。 清代四库馆臣在整理历代流传下来的、极其浩繁的注解《春秋》之书时,曾大为感慨:“《春秋》具列事实,亦人人可解,一知半见,议论易生。著录之繁,二经(包括《易经》,--引者注)为最,故取之不敢不慎也。”[①a] 从蠡测《春秋》之义入手,进而探讨史学之义,历代学人主要有以下说法: 1.惩恶劝善之义 孟子不但指出了《春秋》中贯穿着孔子赋予之“义”,而且也提供了了解《春秋》之义的线索。他说:“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②a] 这就指明,《春秋》是尊周王室的,是为周天子所作的编年史,其义在于讨伐乱臣贼子。《春秋》寓含了孔子的政治主张,因而要了解孔子,需凭借《春秋》;要加罪孔子,也同样凭借《春秋》。从这里我们似乎可以体察出,在春秋战国这一“乱世”中,史家述作所面临的社会环境还是较险恶的。礼崩乐坏,原有秩序大乱;权臣当道,可以加害于所不喜欢的史家。孔子费那么大气力修《春秋》,却又对其“义”闪烁其辞,结果要由后人来猜测阐发。其实,也不独孔子这样。楚威王傅铎椒,为了使楚威王能够通晓历史,“采取成败”,编了四十章的史书,名为《铎氏微》[③a]。“微”者,有微婉之词不便明言故也。有个姓虞的游说之士当上了赵国的上卿,故号虞卿,也写了一本史书,“上采春秋,下观近世,曰《节义》、《称号》、《揣摩》、《政谋》凡八篇,以刺讥国家得失,世传之曰《虞氏春秋》。”[④a]又是不能明言,只能取“刺讥”方式。 据《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序》和《汉书·艺文志》记载,孔子把《春秋》作为教材,在讲授时“有所褒讳贬损”,不写出来,而是“口授弟子”。弟子们过后再重说《春秋》,就造成“人人异端,各安其意”。孔子的作法是出于不得已,是为了“免时难”。然而对于《春秋》之义的准确传播,则是很大隐患。于是,鲁太史左丘明挺身而出了,他担忧孔子的弟子们“各安其意,以失其真,故论本事而作传,明夫子不以空言说经也。” 由此可见《左传》对于《春秋》之义的阐释是有一些权威性的。《左传》认为:“《春秋》之称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污,惩恶而劝善,非圣人谁能修之?”[⑤a]又说:“是以《春秋》书齐豹曰盗,三判人名,以惩不义,数恶无礼,其善志也。故曰《春秋》之称微而显,婉而辨,上之人能使昭明,善人劝焉,淫人惧焉,是以君子贵之。”[⑥a] 文字极简略的《春秋》,有了《左传》补充史事并阐发义旨,才使得其“惩恶劝善”之义为后人理解并发扬。四库馆臣充分肯定了《左传》对于理解《春秋》意旨的不可替代的作用,“苟无事迹,虽圣人不能作《春秋》,苟不知其事迹虽以圣人读《春秋》,不知所以褒贬。儒者好为大言,动曰舍传以求经,此其说必不通,其或通者,则必私求诸传,诈称舍传云尔。”[⑦]这个见解是很深刻的。 司马迁承父司马谈之遗训,以著作《史记》拟孔子作《春秋》,并以当代孔子自命,因此对《春秋》之义给予了充分的关注。他在运用很多材料和文字论说《春秋》之义时,显然也融进了自己对史“义”的理解。 他借用孔子之口概括六经各自的最主要特色, 突出了《春秋》之义,“孔子曰:六艺于治一也。《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神化,《春秋》以义。”[⑧]并指出“《春秋》之义行,则天下乱臣贼子惧焉”[⑨]。 司马迁对史书在社会生活中的作用极为推重,他对《春秋》之义的反复揭示,实质也是在阐说自己著《史记》的宗旨,亦是对史“义”的最高要求和最理想的描绘,请看他慷慨激昂的言辞: 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 《春秋》以道义。 为人君父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蒙首恶之名。为人臣子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陷篡弑之诛。……故《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①b] 这不但是阐说《春秋》之义,而更是在强调《春秋》之义对于整个社会的指导作用,从普通人到君王,概莫能外。史书之义不但是理解史书的钥匙,而且也是理解历史的钥匙,还可以是指导世人立身行世的基本原则。司马迁所撰《史记》,就是本着上述意旨,取舍融铸了三千年通史,生动形象地绘出整个社会的立体图。从这幅大图画中,可以看到各个阶层的代表人物,有君王后妃,文臣武将,隐士游侠,诸子百家;有经济政治,山川河渠,律历音乐。男女老少,客观事物,相互交织影响。个人生死荣辱,王朝兴衰替代,成败兴坏之理凿然分明。换言之,合格的史书就是一部生动的教科书,它不以空言教人,而是寓义旨于史事,因而能“深切著明”。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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