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凤鸟不是王权的象征 王文在谈及周人崇拜凤鸟时,引用了《逸周书·王会解》成王成周之会,四方献珍禽异兽,“西申以凤鸟……氐羌以鸾鸟……方炀以皇鸟……方人以孔鸟。”凤、鸾、皇、都是凤鸟之属,王文认为,这“反映了周人凤鸟崇拜之习”。我们的看法是,作者误会了“四方献凤凰”在周文化中的蕴义。“四方献凤凰”所表示的是四方归顺的意愿。在这里,凤鸟是“四方”的表征,当然不能是王权的象征。在西周时期,“凤皇来仪”、“凤皇翔”、“凤皇集”,都表达四方归顺的意蕴。凤皇不象征君主,而象征臣下,那原因很简单:凤鸟本是殷人的图腾,殷人被周人征服,由于周公的“明德慎罚”(《尚书·康诰》),殷人表示归附,“凤凰来仪”便成为治世的象征。 我们且看《诗·大雅·卷阿》。据《诗序》,此诗乃“召康公戒成王”之诗,若是,则应为西周前期诗歌。此诗有3章涉及凤皇, 可以反映周人的观念。此诗主题,如《诗序》所说,是“言求贤用吉士也”。全诗10章,章章言贤士君子来游王所;第7、8、9章进入高潮: 凤皇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媚于天子。 凤皇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蔼蔼王多吉人,维君子命,媚于庶人。 凤皇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7、8章前句设喻,后句实指。7章前句可译为:凤凰一飞, 群鸟随从;凤凰所止,众鸟群集。郑玄解上句“喻贤者所在,群士皆慕而往仕也”;孔颖达疏:“凤与众鸟,俱集所止,犹贤与群士俱在王朝。众鸟慕凤似群士慕贤,故以为喻。”七章后句,郑氏《笺》曰:“王之朝多善士,蔼蔼然。君子,在上位者,率化之,使之亲爱天子,奉职尽力。”由此可知,凤皇指率群士来归附于王朝的君子。第8章,大意相同,不同者, 谓贤者率群士安抚庶人。第9章,郑《笺》:“梧桐生者,犹明君出也……凤皇之性,非梧桐不萋”;孔《疏》:“此以凤皇兴贤者;梧桐……因凤所集,故以兴明君。”这,就是周人观念中的凤凰。它不是周人“崇拜”对象,而是天子(明君)招徕的对象;不是王权、君权的象征,而是贤人、君子的象征。 《论语·微子》中有一段话,可以反映春秋后期人们对凤鸟的理解:“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孔子是殷人后裔,楚狂讽喻孔子,便说“凤兮凤兮”。这“凤”想要匡扶周室,游说已经腐朽的“今之从政者”,楚狂就批评他“何德之衰”。楚狂提到了“凤德”的观念,这也是《微子》篇的主题。《微子》共11章,涉及古今士人20余名。这些人身分地位不同,但都不失为贤士或有超逸于常人德行者。他们处乱世各有其方,其不与恶势力同流合污,则是一致的。士大夫们的这样一种品德,便是所谓“凤德”。在孔子时代,“凤”还比较专指殷人后裔,到了庄子时代,“凤德”就明确地比喻一般贤士的品德了。《庄子·秋水》有: 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于是惠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鹐,子知之乎?夫鹓鹐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鹓鹐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 鹓鹐,成玄英疏“鸾凤之属,亦言凤子也”;王夫之《庄子解》注“凤之别名”。《庄子》形象的比喻,把凤德说得十分明确:非梧桐不栖,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微子》和《秋水》都只谈到处乱世,这是凤德的一方面;凤德还有另一方面,即“现则天下安宁”(《山海经·南山经》)。《韩诗外传》卷8:“天下有道,得风象之一,则凤过之;得凤象之二, 则凤翔之;得风象之三,则凤集之;得凤象之四,则凤春秋下之;得凤象之五,则凤没身居之。”所谓“凤象”,当即《山海经·南次三经》所说凤皇“首文曰德,翼文曰义,背文曰礼,膺文曰仁,腹文曰信”。天下有道,凤皇来仪,喻士君子处有道之世当有所作为。孔子身处乱世,空怀济世之志,只好哀叹“凤鸟不至……吾已矣夫!”(《论语·子罕》) 由《论语》、《庄子》等书多次谈到的凤鸟、凤德,我们可以知道,直到战国秦汉,凤鸟都不象征王权、君权,而是象征贤士、臣下;凤德就是贤士之德,为臣之德。这种象征意义,直到南北朝隋唐,都没有发生本质的变化。 《旧唐书》卷149《张荐传》载张荐之祖张“聪警绝伦,书无不览。为儿童时,梦紫色大鸟,五彩成文,降于家庭。其祖谓之曰:‘五色赤文,凤也;紫文,鸑也,为凤之佐。吾儿当以文章瑞于明廷。’因以为名字。”张的名字因梦鸑而得。若鸑是王权的象征,鸑之祖父绝不会说此梦兆“以文章瑞于明廷”,而要说“此儿贵不可言”了。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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