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对于当代史学这一具有挑战意义的革新成果及其价值,早已得到了学术界的认可,伊格尔斯就颇为自豪地宣称:“有一个新的风格已经在历史著作中形成。今天的历史学家写历史和30年前大不一样了。”(注:伊格斯尔:《历史研究国际手册》,华夏出版社1989年, 第16页。)尽管“新史学”中存在着几种“范型”,但“‘新史学’各派都有不同于‘传统史学’的共同特点”(注:陈启能:《八十年代的西方史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70页、68页、70页。)。 “社会史学”只是对这一“共同特点”作出力所能及的概括。“社会史”作为学术定义可能有精确与含混之分,由于学者认识的不同,在内涵和外延上也会各有所别,但却不能决定社会史事实本身的存在。 即使作为概念的“社会史”,也不是学者们随心所欲的产物。“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继承下来的条件下创造。”(注:马克思:《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第603页。)事实上,在本世纪30年代前后,革新史学家出于对传统史学模式的不满,努力寻求一种全新的史学范型,他们在研究对象、研究方法、理论规范和著述风格上开始了全面革新的追求,并没有刻意创造“社会史学”。在“革新派”几十年的史学实践中,其研究成果却体现了几个突出的时代特征: (一)研究内容发生三大转折。1.由精英的历史转向普通民众的历史。传统史学所关注的大多是历史舞台上的主角,虽然新中国的史学在唯物史观指导下,学者们大都接受了“人民群众创造历史”的历史观,但在即使以农民战争为主线的史著中,也仍然是以农民起义英雄、领袖为中心,而对真正意义上的社会大众--农民,却并无研究。社会史却倡导研究普通人的历史,试图通过对社会大众日常生活的探讨揭示出“英雄”们借以出演的历史正剧的社会内容,从而全面而深刻地揭示社会历史运动的必然规律和基本趋向。因此,许多与社会普通人相关的内容如贱民、娼妓、太监、游民、流民、乞丐、妇女、秘密社会,都成为社会史学者的研究课题。这同20世纪上半期西方社会史转向黑人、妇女、儿童、工人的历史研究趋势如出一辙。社会史研究对象的日趋“下层化”或“大众化”,是它的时代特征之一。2.由政治的历史转向日常社会生活的历史。随着历史认识的深化,我们有理由相信,人类社会的历史规律决不外在于日常社会生活。不论社会变革最终爆发的形式和烈度如何,事实上它的爆发力量和变动趋向,早在社会生活的一般进程中缓慢聚积着和体现着。传统史学格外关注历史事变的最终结果或重大的事变本身,而相对漠视事变酝酿孕发的不经意的历史过程。新时期的社会史则不同,它密切关注的是同社会大众日常生活相关的内容,诸如民俗风情、历史称谓、婚丧嫁娶、灾荒救济,以及衣、食、住、行等社会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历史演变,这使得历史学研究内容带有了浓郁的生活气息。3.由一般历史事件转向了重大的社会问题。社会史崛起伊始,就以强烈的社会责任感着力于人口问题、灾荒问题、流民问题、社会犯罪等专题的研究,试图从历史的纵向探索中为现实的社会问题的化解提供历史借鉴,并借以强化史学的社会功能。 (二)“新史学”大量引入社会学的理论、范畴和方法,实际上是在历史学和社会学的交叉渗透基础上产生的新学科,具有高度综合性、边缘性、交叉性的特点。因而,社会学概念、范畴、理论、方法的植入似无可非议。“在所有的社会科学中,社会学和人类学在观点上与历史学最为接近。当代社会与过去社会之间的分界线是微妙的,不断变动的,而且是人为的。”(注:(英)巴勒克拉夫:《当代史学主要趋势》,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年,第76页。)而且,“从严格的逻辑意义上说,社会科学家使用的唯一证据--无论其研究领域多么特殊--只能是历史的证据。 ”(注:(英)巴勒克拉夫:《当代史学主要趋势》,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年,第76页。)因而,学科间的交流和渗透势所必然。 “新术语滔滔不绝地涌向历史科学,它们更一般、更抽象和更严谨,其性质与传统历史概念迥然相异。这一科学术语向历史科学的‘大迁徙’--绝对是一个进步过程--暂时会造成巨大困难。”(注:(苏)米罗诺夫:《历史学家和社会学》,华夏出版社1988年,第32页、97页。)由此,社会化、社会集团、社会结构、社会分层、社会流动、社会控制、社会分化、社会功能等社会学的理论、概念、范畴被移植为历史学的概念和范畴。“不管历史学家愿意与否,社会学将成为史料外知识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历史学家缺此将无法应付任何最具体的研究,如果他想要得到重要而可靠的结果的话。”(注:(苏)米罗诺夫:《历史学家和社会学》,华夏出版社1988年,第32页、97页。) 如果舍去细节而不论,那末,当代史学变动的一个突出趋向应该是,一方面在研究内容上表现出“社会化”即关注社会大众而不是个别杰出人物,关注社会生活而不是政治斗争,关注社会问题而不是一般事件;另一方面在理论和方法上也呈现出“社会学化”倾向,以社会学的理论模式和术语去说明历史。因而,面对这一客观历史事实,如何用比较准确的概念去“定义”,便形成了历经半个世纪之久的“社会史”定义的热烈非凡之争。 问题的关键在于,“年鉴派”初始标示的几个具有导向意义的概念,如经济、文化、文明、社会,也只有“社会”这一虽然是“多义词”--易于捍卫而难于下定义--才能够比较贴切地揭示当代史学变动的趋向和特征。也只有“社会史”才能作为一个学科旗帜,标示出众多的新的研究方向和专题,如家庭史、妇女史、儿童史、服饰史,饮食、生育、婚姻风俗、社会心理、宗教信仰等。其他任何现有的词语和概念,都不具有“社会史”这一概念所特有的学科包容性。尽管“社会史”概念有与生俱来的弱点(这已被一些对社会史持否定观点的学者挖掘发挥得淋漓尽致),但在人类尚不能发现和创造出更准确的术语和概念时,它应是唯一可以反映这一客观历史存在的概念了。定义只能服从于事实,而不是事实服从于定义。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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