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史中的《新五代史》，为宋代文史名家欧阳修所撰，这是人所尽知的事。但编写之初，他的好友尹洙曾经参预撰修，却不大为人注意。我在《欧阳修的史学》一文中①，曾经提到这个问题，但因与该文主旨关系不大，故未详及。后来看了仓修良、陈仰光同志的《新五代史编修献疑》（以下简称《献疑》）②，专论此事，使我得到不少启发，但也有一些不同的看法，现在提出来相与商榷。
（一）尹洙对《新五代史》究竟作了多少贡献？
《献疑》一文的主旨，在于论证尹洙对《新五代史》的编纂作出了重大贡献。一则说尹洙“完成了他分撰的全部初稿，”再则说尹洙在《新五代史》“正式编写的十九年中，他参加了十三年。”尹洙分修《五代史》无疑有过贡献，但不能估计过高，我们不妨考察一下。
根据欧阳修《与尹师鲁第二书》的记载③，欧、尹二人最初在景祐二年（1035）合写了《十国志》一书，原想把它作为进本，这时却又改变主意，要合写《五代史》，把《十国志》作为《五代史》的一部分。但是没有多久，他们就在景祐三年被贬出京了。欧阳修经过长途跋涉，到了夷陵县令任所，略事屏当，才在景祐四年春间着手修史。首先修改《十国志》，并且函约尹洙一同进行这项工作。他在信中说：“正史更不分五史，而通为纪传。今欲将梁纪并汉、周，修且试撰次；唐、晋，师鲁为之，如前岁之议。”既然说“今欲且试撰次”，那就说明欧阳修在此以前还没有“撰次”过，尹洙当然也是如此，所以欧阳修才在信中重申“前岁之议”。欧阳修在《免进五代史状》中也说：“往昔曾任夷陵县令及知滁州，以负罪责官，闲僻无事，因将《五代史》试加补辑④。”明确指出修史是在谪官夷陵之后，这跟《与尹师鲁第二书》中所说的情况完全相合。
景祐四年，欧阳修在重申分修五代本纪之议的同时，还提出五代列传的分修问题。他说：“其他列传约略，且将逐代功臣随纪各自撰传；待续次，尽将五代列传姓名写出，分而为二，分手作传。”从这里也可以知道，尹洙只有在得到此信以后，才能着手撰写唐、晋纪传。因为没有明确的分工和步骤，是无法进行修史工作的。但到庆历五年（1045），欧阳修还写信给尹洙说：“列传人名，便请师鲁录取一本，分定寄来。不必以人死年月断于一代，但著功一代多者，随代分之，所贵作传与纪相应⑤。”从景祐四年欧阳修提出分写纪传，直到这时，已经过了八年，列传人名还没有分定，可见全稿并未完成。《献疑》却说尹洙在宝元元年（1038）“已经完成他分撰的全部初稿，”这能符合事实吗？
史稿没有及早完成，作者都有公务在身，有时势难兼顾，乃是一个主要的原因。这表现在尹洙方面尤其如此。
尹洙从景祐三年（1036）五月被贬崇信军节度掌书记，监郢州（湖北钟祥）酒税，不久改监唐州（河南唐河）酒税。景祐四年三月，正当欧阳修写信约他分撰《五代史》的时候，尹洙的父亲尹仲宣死了，因此居家守服。宝元二年六月服满，以太子中允知长水县（河南洛宁县境）。到康定元年（1040）改官陕西以前，将近四年中，尹洙闲暇较多，便于修史。他修改《十国志》或撰写唐、晋本纪，可能就在这个时期。遗憾的是找不到任何文献记载可为佐证。在他自己的文集中也不见有任何修史的痕迹。
康定元年三月，当西北多事之秋，尹洙以大将葛怀敏之聘，权签书泾原秦凤经略安抚司判官，不久又为陕西经略判官。从此连年参预对西夏的兵事，经历了不少变故。庆历元年（1041），尹洙与韩琦赴京奏议兵事。返任后，因发兵赴援好水川之役，以专擅降濠州（安徽凤阳）通判。庆历二年四月，改判秦州（甘肃天水）。庆历三年正月，以太常丞知泾州（甘肃泾川北）；七月，迁知渭州（甘肃陇西东南），兼管勾泾原路安抚都部署司事。庆历四年，因反对修水洛城事，忤朝旨，徙知晋州（山西临汾）。不久改知潞州（山西长治），又以讼事赴渭州对簿。到庆历五年三月，坐以公使钱贷部将，贬崇信军节度副使。从康定元年以来，至此凡历五年整，尹洙在军事倥偬，宦途偃蹇的情况下，奔走呼号，几无宁日。欧阳修说：“自西事以来，师鲁之发无黑者，其不如意事多矣⑥。”在这种艰苦忙录的生活中，尹洙当然无法修史。庆历五年春，尹洙在潞州似乎得到了暂时的喘息，因此这时权真定府事的欧阳修又旧事重提，要和他分写五代列传。不幸的是，就在这年六月，尹洙因讼事又贬崇信军（湖北隋县）节度副使，徙监均州（湖北均县西北）酒税。生活的变动不安，加上精神上的严重打击，到了庆历七年四月，尹洙便一病不起。这期间当然他也很难顾及修史之事了。因此尹洙实际修史的时间，不过是居家守服前后的四年，如果追溯到《十国志》的编写，从景祐二年算起，也不过六年的时间，说他对《新五代史》的编写“参加了十三年，”未免有些形式主义的看法了。
总而言之，尹洙对《新五代史》的贡献，可以肯定的不过是《十国志》中的部分篇章，这有欧阳修《与尹师鲁第二书》为证。庆历五年，欧阳修在给尹洙的信中，重提分定列传姓名问题，但未提及五代本纪，是否可以理解为尹洙分撰的唐、晋本纪这时已经完成，所以欧阳修不再催问，但别无佐证，只好存疑。至于列传姓名，一直没有分定，尹洙究竟写没写，写了多少，也是一个疑问。我们认为对尹洙修史的贡献不能估计过高，原因就在这里。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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