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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靖康稗史》的史学价值


    《靖康稗史》,包括《宣和乙已奉使金国行程录》、《瓮中人语》、《开封府状》、《南征录汇》、《青宫译语》、《呻吟语》、《宋俘记》等有关宋金和战史料七种,前五种所记为宋徽宗宣和七年至宋钦宗靖康二年(1125-1127)间事,后二种记宋高宗建炎元年至绍兴十二年(1127-1142)间事,书名标“靖康”二字者,是由于所记内容均与宋金靖康年间之战有关;自称“稗史”,是编者耐庵自谦此书与正史有别,居于野史之列。实则此书中包含有宋金双方当时之公牍,参与战争者之笔记、劄记,颇多第一手资料、成书的时间又早于《钦宗实录》数年、内容多有可补宋金两史之缺漏及订正其同误者,史料价值极高。只因,成书之后不久,虽由朝鲜辗转传入日本,而在本国不知何故,反致佚失。故清代舛治以前公私书目均未著录。光绪年间,始由日本流入中土,然旋即藏入钱塘丁氏八千卷楼中,后王大隆据丁秉衡从丁氏八千卷楼钞出之本付刻,收入《已卯丛编》中,亦因印数不多,鲜为世人所知,因此,可以将此书视作久遭湮没之有价值史籍。
    记载宋金早期战争的史籍,传留于今者仍然不少,除正史《宋史》、《金史》之有关部分以外,卷帙浩繁的便有徐梦莘的《三朝北盟会编》、李心传的《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其他专著还有熊克的《中兴小记》、不知作者的《靖康要录》、洪迈等所进的《钦宗实录》、不知作者的《大金吊伐录》、托名陈东撰写的《靖炎两朝见闻录》等等,但这些书也各有自己的缺点:《宋史》多舛误、缺漏,且成书在元末,采录取资之书有不少并非第一手资料者。《金史》虽被《四库全书总目》评为“首尾完密、条例整齐、约而不疏、赡而不芜”,然就其记金太祖、太宗两朝事迹部份之言,夸张战功、讳言失败,对女真奴隶主贵族灭人之国、掠其资财、奴其人民、破坏其生产诸项民族征服罪行强词夺理,予以掩饰。《系年要录》及《北盟会编》于记靖康一朝事不够详赡。其他诸种专著因多为当时人(或时代稍后之人)所撰述,而终少第一手资料(《大金吊伐录》例外),道路传闻之言多,未金可据。与之相较,《靖康稗史》中的《开封府状》,为宋开封府向金左、右副元帅府报送的宋宫后妃、皇子、帝姬、驸马、皇孙、皇孙女、诸王夫人、宗姬等之名册,每人列入姓名、年龄、封号,且经金人几番查对、勘实,实为确然可据之第一手资料。《宋俘记》为据金七道退兵沿路之记载,记述宋朝宫眷、宗室诸人入金后之下落者,与《开封府状》对勘,若合符节,虽为私人撰述之书,实同公牒,亦相当于原始资料。《青宫译语》及《南北录汇》中收入的阿懒《大金武功记》、刘同《寿圣院劄记》、克锡《青城秘录》、高有恭《行营随笔》、《呻吟语》中收入的萧庆《杂录》,均为亲身参与其事之人当时亲笔记述者,其余部分亦是当时人就当时亲见亲闻记述者,与《中兴小记》诸书之得诸间接传闻者不同。故就资料之可靠性而言,本书之后五种,实非包括《宋史》、《金史》在内之其他诸书所可比拟。
    本书原名《同愤录》,然仅存下帙,题“甲申重午确庵订”,甲申,据考证当是宋孝宗隆兴二年(1164),时距靖康元年仅三十七年。《同愤录》之成书及上帙之遗失虽不知在何时,然早于隆兴甲申则无可疑。书中《呻吟语》绝笔于金皇统二年,《宋俘记》提及五王府宋姬飞燕皇统二年(1142)封次妃事,下距隆兴甲申只有二十二年,故为此类书籍成书问世之较早者。此下帙已包括《开封府状》以下五种,起靖康元年闰十一月,止于高宗绍兴十二年(金熙宗皇统三年)则已遗失上帙必为记自徽宗重和元年(1118年)宋金海上定盟至靖康元年宋汴京失陷之间诸大事件者,估计所收者亦必不下四五种专著,而且必有他书所无之宝贵材料,可惜已经佚失。宋咸淳三年,耐庵补入《宣和奉使录》及《瓷中人语》,易名《靖康稗史》,虽所补者内容与已佚失诸书相合,就资料价值言,已与原书不侔矣。然,作为《靖康稗史》一书,正式成书时间乃在是年。
    自咸淳三年至帝昺祥兴二年(1279)南宋亡,其间只十二年。故宋代私人书目未有著录此书者。元至正五年(1345)脱脱等修成《宋史》,其《艺文志》中不载此书,嗣后公私家各种书目中亦均不载此书,明修《永乐大典》,若干种今日已佚典籍均被收入;清修《四库全书》,发动全盛时代之全国官民献书,此书却不在其中,清代,辑佚之风大盛,而各种丛书及辑佚书中,亦均不见此书,是知随南宋之亡,此书已绝迹于中土,其佚失原因不可考,或此书以钞本传世,未曾刻版发行随宋亡而佚失欤?
    据相当于明建文年间即位之高丽王遗德之跋语,他在即位之前,曾在同年家见到此书钞本,后又在大内藏书中找到此书,上盖有忠烈王图印。近人王大隆以为,高丽之忠烈王,名谌在相当于宋咸淳十年时即位。是知此书在中土成书后,不及十年,即传入朝鲜,中土已佚之书,赖异帮以传,亦可谓幸运矣。嗣后,更不知在何时,此书又流入日本。清光绪初年,可能籍留学生之手,复传钞回国,最早之钞本入钱塘丁丙之“八千卷楼”,又被王大隆辑入《己卯丛编》中,铅印发行,遂得重见于世。从上述流传情况看,本书中独有之珍贵资料所以未被自宋至清之史学家引用取证,其理自明,亦由于这个原因,用本书校旧史之误,乃更有意义。
    本书之大部分篇幅,记宋徽钦二帝及其家族被虏北行及在金国之生活。同类著作,见之于《四库全书总目》者,有《靖康蒙尘录》、《北狩行录》及《南渡录》(包括《南烬纪闻录》上下,《窃愤录》、《窃愤续录》、《阿计替传》诸部份)等数种,由于《北狩行录》旧解为徽宗驸马并相从北行之蔡鞗(《四库全书总目》谓鞗流岭南,未相以北行,误)所撰,《南渡录》又托名辛弃疾撰,世多以为真,然取《南征录汇》及《呻吟语》以证,则真为伪书立见。因为徽宗北行后,只居燕山时维持小康生活,上京献俘前后;历迁中京、韩州、五国城,衣食温饱且难保证,金人时加侮辱,安得有暇治《春秋》等书、君臣从客赋诗哉?《南渡录》荒谬特甚,但以偶而掺入本书中之片段资料(本书自隆兴至咸淳时,固当在国内流传),则人或以其有据而以为真,倘本书不出,终亦难确定其为伪。本书之价值,此又其一,治史者不忽视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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