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钱大昕考证的内容十分广泛,包括儒家经典、史籍、诸子、文学、金石、释道、科举、封建伦理等许多方面。“于经文之舛误,经义之聚讼而难决者,皆能剖析源流;凡文字音韵训诂之精微;地理之沿革;历代官制之体例,氏族之流派,古人姓字里居官爵事实年龄之纷繁;古今石刻画篆隶,可订六书故实,可裨史传者;以及古九章算术,自汉迄今,中西历法,无不了如指掌”(31)。兹扼要略举数例于下: 如考证《论语》中“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中的“矣”、“也”二字。他说:“按,汉书董仲舒传引孔子曰:‘韶尽美矣,又尽善也;又引武尽美矣,未尽善也’”。指出“上矣下也,语意不同,当是论语古本”。他又与《汉书》对校说:“今汉书亦改作也,唯宋景佑本是矣字。西汉策要,与景佑本同”(32)。并说明不同版本的书用字有所不同。 如“谁能驯予工”这句话,他考释说:“驯与顺同。易坤初象传,驯致其道至坚冰也,其文言曰:履霜坚冰至,盖言顺也,可证顺即驯字”,又举《尚书》有“畴若予工,若训顺”之句,来说明“故史公以驯代若”(33)之意。又如“牛者冒也”,他考释其音韵说:“牛牙音之收声,冒唇音之收声;声不类而转相训者同位故也”。并剖析说:“古人以反侧与辗转对,颠沛与造次对,元首与股肱对。反侧颠沛(读如贝)同为出声,元首同为收声,则亦双音矣”(34)。从而帮助读者了解经史典籍中的某些字句的字义和声韵。 如《史记》载张释之为堵阳人,应劭注释说:“哀帝改为顺阳,……括地志云,顺阳故城在邓州穰县西三十里,楚之郇邑也。及苏秦传云:楚北有郇阳,并谓此也”。他校正说:“堵阳与顺阳非一地,两汉志皆有堵阳县,属南阳郡。哀帝改顺阳为博山,以封孔光,不闻又改堵阳为顺阳也”。又进一步指出:“古书未闻以顺阳为堵阳者,正义之说盖出于水经注,此郦氏误尔”(35)。他不但考证出《正义》之错,还指出错的根源是郦道元的《水经注》。 如关于“三公”的来历,他引用《尚书大传》说:“烟氛、郊社不修,山川不祝,风雨不时,霜雪不降,责于天公;臣多弑主,嬖多杀宗,五品不训,责于人公;城郭不缮,沟池不修,水泉不修,水为民害,责于地公。王者三公,各有所主”。又引《论衡·明雩篇》说:“天公,司徒;人公、司马;地公,司空也”(36)。又指出到东汉时,三公的称谓已更改,光武帝建武二十七年,“改大司马为太尉,骠骑大将军、行大司马刘隆即日罢。以太仆赵熹为太尉,大司农冯勤为司徒”(37)。从而使我们了解东汉前三公名称的变化情况。 如《续汉书》有“永元六年,度辽将军朱徵”,他指出《和帝纪》、《匈奴传》“俱作朱徽”(38)。又如“太尉属梁鲔,司徒严勖”一文,他校正说:“此严勖亦司徒之掾属,非司徒也,史脱文”(39)。纠正人名、官职之误。 如考证石刻,“蜀侍中杨公阙,见于牛运震金石图,云在梓潼县,隶体颇似汉人”。他指出:“亦谓是褚峻伪作,盖昭烈父子,建号成都,称汉不称蜀。即李氏据蜀,前称成,后称汉,亦未以蜀为国号。唯唐未王建、孟知祥,始自称蜀耳”。而得出结论说:“此阙既不似唐以◆款式,何得有蜀之名乎!作伪心芳,自露破绽”(40)。纠正了此金石图之误。 如考证历法,《武帝纪》载:“元鼎五年十一月辛已朔旦冬至”。他校勘说:“按,自是年至太初元年相距八岁,中积二千九百二十二日,冬至当在癸亥,不得到甲子。再以月法收之,得积月九十八又二十七日有奇”,因此“冬至当在十一月二十八日,未得置闰于天正前也”。又进一步指出:“若用大初之元,则辛已之冬至又后天一日。史家特据当时所颁之朔书之耳。律历志载,元朔六年甲申朔旦冬至,乃太初改历后逆推之,当时未必以为章首也”(41)。从而校正了《汉书》的历法之误。 从以上所举九例,可看出钱大昕考订之全面而广泛,态度之严肃认真,校勘之谨慎细致,做到了“巨细毕究,本末兼察”,因而“皆确有定见,盖先生致知格物之功,可谓深矣”(42)。所以才得出可靠的结论,使后人能够从这些经过校正的可靠史料了解中国古代史,并利用它去进行学术研究,这正是他在史学上的杰出贡献。 五 综上所论,可知钱大昕的“明体致用”的考据思想,已超出了以事论事、以史证史的狭隘范围;他不是单纯的为考证而考证,埋头于故纸堆搞繁琐无用的校勘;他也没有逃避现实,在他的诗文和考证中,流露出对现实的不满,对君主专制、吏治腐败、士风颓废、封建礼教等,都有所揭露和谴责。他运用列证、分析、比较、推理、综合和专题考证等方法,来辨析、疏通和校正文字及经史的内容。他考校的经典、史籍和诸子著作有几十部,三千多卷,达三、四千万字之多。其份量之大,内容之广,条文之庞大,考据之精细,在清代考据学家中是少有的。徐世昌称赞他“考据精密度越诸家”(43)。他的考据方法不但新颖,而且具有开创性,特别是能够以金石铭文来考校经典和史籍,推动了清代考据学的发展。因此他是清代中期考据学的集大成者,称他为“清代考据学界的巨子”,是当之无愧的。 他的治学主张和考据方法,对清代及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清朝中后期的许多学者,继承了他的学风,在学术上取得了许多成就。他的弟、子、孙及学生,“一门群从,皆治古学,能文章,为东南之望”。如钱大昭欲治《尔雅》,“大昕与书,谓六经皆以明道,未有不道训诂而能知道者。欲求六经之旨,必自尔雅始,”(44)。学后撰《尔雅释文补》、《广雅疏义》等著作。族子钱塘,“幼受业于竹汀”,“继乃肆力于经史,实事求是”(45),著有《易纬稽览图考正》、《续汉书律历志补注》等。蔡云“从竹汀肄业紫阳书院,著人表考校补一卷,……多本师说”。李富孙“长游四方,就正于卢文弨、钱大昕,……饫闻绪论”,“就经史传注诸子百氏所引,以及汉唐宋石经,宋元椠本,校其异同,或字有古今,或音近通假,……悉据古谊而疏证之”(46),著《易解剩义》、《七经易文释》。陈寿琪“及见钱大昕段玉载、……故学益精博”,著《尚书大传笺》、《五经异义疏证》等。张文虎尝读惠栋、戴震、钱大昕“诸家书,慨然叹为学自有本,则取汉唐宋注疏经说,由形声以通其字,……旁及子史,莫不考其源流同异。精天算,尤长校勘,……校《史记三注》,成《札记》五卷”(47)。 由上可知,钱大昕在经学、史学、文字、训诂等学科上的校勘和考证方法,为后世所继承和发展,其影响之大而深远。他不但继承和发展了清代的考据学,而且还开创了清末民初考据大师王国维之先河,王国维在钱大昕开创的以金石铭文证史的考据法的基础上,进一步创造了以文书证文书,以地下文物证文书的“二重考据法”,从而使考据学的面貌焕然一新。戴震常对人说:“当代学者,吾以晓征为第二人。盖东原毅然以第一人自居,然东原之学,以肄经为宗,不读汉以后书。若先生学究天人,博综群籍,自开国以来,蔚然一代儒宗也”(48)。他在治史方面的成就确实超过戴震和王鸣盛,不愧为清代中期一位博学多才、精通经史、著述宏富的学术大师和考据学界的巨子。他刻苦学习的精神,实事求是的治学主张,严谨、精细、朴实的学风和精湛的考据方法,至今仍值得提倡和仿效;他留下的许多著述,还是有价值的文化遗产。我们要进一步发掘乾嘉学派遗产之精华,更好地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服务。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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