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要知人论世,不苛求古人。他认为研究历史,从事历史考证,“必知其人而论其世。”(11)他不喜为人之诗作序,就是因为诗寓情志,倘“不知其人志趣所在而强为之辞,赘也。”(12)他最痛恨有的人“强作聪明,妄生疻痏,不稽年代,不揆时势,强人以所难行,责人以所难受,陈义甚高,居心过刻。”(13) 第三要有广博的知识,不空疏措大。他说:“自古史家之患,在于不博。”(14)认为史家必须注重舆地、官制、氏族之学。他说:“读史而不谙舆地,譬犹瞽之无相也。”(15)批评贞观“史臣不谙官制”,以至《隋书》多误。指出“氏族之不讲,触处皆成窒碍。”(16)钱大昕本人就是一位公认的知识渊博的学者,段玉裁赞扬他“凡文学音韵训诂之精微,地理之沿革,历代官制之体例,氏族之流派,古人姓字里居官爵事实年齿之纷繁,古今石刻画篆隶可订六书故实可裨史传者,以及古九章算术,自汉迄今中西历法,无不瞭如指掌。”(17)正因为此,钱氏在考史中能触类即通,游刃有余,作出显著成绩。 第四要注重证据,搜集丰富的资料。钱大昕终生勤于搜集各种考史资料。他自己藏书丰富,“插架图籍,不为不富。”他还与许多藏书家建立了深厚友谊,以便向他们借阅罕见图书。为了考史需要,他有时花很长时间搜寻某一种书,比如宋《宝祐会天历》,他就找了五十年才在苏州吴氏家见到。他特别重视以金石证史,自称“平生最嗜金石刻,钟鼎款识穷爬搔。”(18)先后得到金石文字二千数百通,编成《潜研堂金石文字目录》《附录》及《金石文跋尾》共35卷。以金石证史,其“考史之精博,逐能超轶前贤。”(19) 第五要区别各种资料的考史价值。丰富的资料是考史的基础,但各类资料的可信程度不尽相同。钱大昕经过几十年的探讨,精辟地指出了各种资料的证史价值。他认为金石文字最可信,说:“史文转写或失其真,唯石刻出于当时真迹,当据碑以订史之误,未可轻訾议也。”(20)在各类史书之中,他认为实录比正史更为可靠。而正史又比方志、家乘可信。对于正史,他又尊私撰而斥官修。钱大昕还重视诗歌和小说笔记的证史之功,说:“谁谓小说无裨于正史哉!”(21)他独具慧眼,注意发掘民族文献。《元朝秘史》、《元圣政典章》、《圣武亲征录》、《朝鲜史略》等书都因他的访求评论而得为治史者所重。 第六要求善本。钱大昕精于版本目录之学,但求书是为了运用,求罕本珍籍亦为考史。他说:“经史当得善本。……若曰读误书,妄生驳难,其不见笑于大方者鲜矣。”(22)他赞扬时人冯应榴据宋元刊本考订辩证所著之《苏诗合注》,说:“立言愈慎,考古愈精,披沙而金始露,凿石而泉益清,是书出而读苏诗者可以得所折衷矣。”(23)这里讲的是一部书,但推广而之,亦是钱大昕艰苦考史的经验之谈。 三 历史考证是一门精深的学问。朱熹曾经说:“读书玩理外,考证别是一种功夫,某向来不曾做。”钱大昕很赞赏此话,说“朱文公议论平实。”(24)以历史考证方法论,钱大昕超越前人和时贤,卓然独立,达到圆浑自如至缜至密的程度。 考史的第一步是发现问题,确定考证对象。钱大昕主要是通过不同资料的校勘来找出差异,予以辨证。他把自己的考史专著定名为《廿二史考异》,其因正在于此。他自述其写作过程是对廿二史“反覆校勘,偶有所得,写于别纸,涉猎既久,启悟遂多。”(25)前后花了近四十年功夫,终成斯书。钱氏校勘不外乎陈垣先生《校勘学释例》中总结的对校、本校、他校、理校诸法。通过校勘,发现差异。凡文字上的错讹衍脱,往往直接解决。但对那些问题较为复杂,真伪难以骤定,众说难以适从者,就需要运用考证的方法予以解决。 钱大昕也凭藉自己对历史、地理、职官、年历、文字音韵、姓氏、史例、避讳、謚法等广博的知识,发现历史记载中的问题,进行考证。比如《隋书·经籍志》“梁有魏司农卿董遇注《周易》十卷。”钱氏凭其职官知识立即指出,此“卿”字乃“史臣以意增之。”(26) 还有一种做法是从现实政治、社会或读史中提出某一方面的问题,进行系统的耙梳考证。例如清乾嘉间动辄将人凌迟处死。钱大昕两次作文,专题考证凌迟之刑的由来及历史,且引陆游奏状,称此刑“感伤至和,亏损仁政,实非圣世所宜遵也。”(27) 此外,还有因朋友学子的询问而进行考证,因新发现的碑石文字珍稀书籍引出考证,或为了学术上的需要进行考证等。 钱氏给阎若璩作传,称其“平生长于考证,遇有疑义,反复穷究,必得其解乃已。学问之无穷,而人尤不可以无年也。”(28)这其实也是钱氏自己从事历史考证的艰辛历程。《十驾斋养新录》卷15《吴越武肃王庙碑》一文,就记载了他考证该碑文疑义的过程。《会稽志》中讲,吴越武肃王庙有一巨碑,立于荒园中,内容是“唐长兴七年吴越王弃宫馆,后二年嗣王建庙于越。”但宋人刘恕《吴越纪年》则称“天福元年七月乙卯,立武肃王庙于东府。”天福元年与长兴七年为同一年(丙申),都当公元936年,两者已有不同。更主要的在于《五代史》、《吴越纪年》、钱俨《吴越备史》都说武肃王钱鏐死于长兴三年(932年壬辰)。 庙碑言其长兴七年死,显然有一误。钱大昕说:“然碑当时立,立碑者皮光业为其国丞相,亦不应误谬至此。盖皆不可知。予读此志,蓄疑有年。”后来,朋友送给他风山灵德王庙碑拓片,文署“宝正六年重光单阏岁”。见此,钱大昕才恍然大悟。原来,宝正是吴越武肃王的年号,他死于宝正七年,即后唐长兴三年,丞相为之立碑,当然用宝正年号,称“宝正七年弃宫馆。”后来,吴越王钱弘椒归顺宋朝,忌讳钱鏐自建年号事,“乃磨去宝正,易以长兴,非复元刻之旧矣。”这一个小问题的考证,竟花了这么大的功夫,实在是外行人难以想象的。钱氏有《绝句》言:“灵鹊不如拙鸠,快马不如钝牛。记得黄涪翁语,真富贵在千秋。”(29)他正是以拙鸠钝牛的精神,不畏艰险,辛勤地在文献的瀚海中遨游搏击了五十年,才对廿二史以及许多其它古籍进行了精审的考证,给我们留下了数百卷的煌煌巨著。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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