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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大昕“实事求是”史学(下篇)(4)

他劝告学子读书要慢慢来,循序渐进,积累心得,议论平实。他引了朱熹的话:“近日学者病在好高,《论语》未问‘学而时习’,便说‘一贯’,《孟子》未言‘梁惠王问利’,便说《尽心》,《易》未看‘六十四卦’,便读《系辞》,此皆躐等之病。”“圣贤议论,本是平易。今推之使高,凿之使深。”他认为朱熹强调学习要循序渐进,不能越级跳远,议论要平易,不能拔高凿深,“不为过高之论”[3],都是可取的。
    对待古人的正确态度,是在辨析优劣是非的基础上,学其优,师其是。有人问:对于《论语》“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一语,有几种说法,后人何适何从?钱氏答:“后儒之说胜于古,从其胜者,不必强从古可也,一儒之先后异,从其是焉者也。”[1]就是说,对于优劣是非问题,不论古人或今人,不论其人往昔与今日,应当“从其胜”、“从其是”。
    钱氏有这样的铭言:“亦详亦要,有本有原,吾师乎古之人。”[1]意思是,要学习古人那种详要得体,学有本原的优良传统。他以为臧玉林的《经义杂识》,“实事求是,别白精审,而未尝驰骋共辞轻讥先哲”;并说:“以古为师,师其是而已矣。”[1]这里强调的是,不能狂妄地轻讥先哲,而应学习他们正确优良的东西。
    对于有些学人故弄玄虚,钱氏非常反感。有个程秀才在其所撰《易源》中,大谈“先天”、“无极”之旨,多为推论,玄之又玄。此人将书稿呈给钱氏看。钱大昕致书于程秀才,说:“承以所著《易源》待正稿相示,仆于经义素非专门,‘先天’、‘无极’之旨,尤所不解,……古之圣贤求《易》于人事,大多忧患戒惧之词。后之儒者,求《易》于空虚,故多高深窈妙之论,……自处至高,自信至深,谓己之必无过,且患人之言其过,辩论至多,义理益昧,岂《易》之教固若是乎!此仆之不敢言《易》也。”[1]他与那些玄虚好辩,“多高深窈妙之论”者兴趣不同,故表示没有共同语言,实际上是根本否定之。
    钱氏虽然擅长考据,但不固囿于此,对于经世致用并不反对,有时还予以肯定。他很欣赏胡谓所著《禹贡锥指》(二十卷,为图二十七篇),不仅称赞胡氏“尤精于舆地之学”,还指出:“汉唐以来,河道迁徙,虽非《禹贡》之旧,要为民生国计所系,故于《导河》一章,备攻历代决溢改流之迹,且为图以表之。其留心经济,异于迂儒不通时务者远矣。”[1]这里强调了胡渭经世济民之意,关心有关民生国计的黄河历代决溢改流问题,不同于不通时务的迂儒。故这里要赘言一句:史学界有讥刺乾嘉考据学者毫无经世思想之说,认为他们博古而不通今,似乎欠妥,乾嘉学者的博古倾向是很显然的,但他们也有多多少少的经世思想,只是由于种种历史原因,难以伸展其志,而多被迫钻故纸堆而已。
    古人治学是很认真谨严的,往往几十年才撰成一书,甚至有两代人成一书者,如司马氏谈、迁父子之《史记》,班氏彪、固、昭父子兄妹之《汉书》,等等。这种认真谨严的学风,一直影响及清代学者。积30余年心力著成《古文尚书疏证》的阎若璩,为了考究“使功不如使过”这句话的出处(注:此语首见于《后汉书·独行索节的传》。),历经20年才搞清楚。钱氏欣赏阎若璩的经验之谈:“甚矣!学问之无穷,而人尤不可以无年也。”[1]意思是,治学需有不怕艰辛的精神,长年累月地钻研、积累和推敲,不可能轻率而速就。这是中国学者治学的一个优良传统,钱氏对于后学梁玉绳专精毕力于考究《史记》,以几二十年的时间撰成《史记·志疑》一书,也很赞赏,说他兼有“河间之实事求是,北海之释废箴肓”,“斟酌群言,不没人善”的优点[1]。换句话说,钱氏认为梁玉绳继承和发扬了古人治学的优良传统,是“师古之是”的佼佼者。
    钱氏对于古代学者的学问、学风,多有考评,态度诚恳。试举几例:
    他有一条答问,谈许慎的《说文解字》,三千余字,其中有云:“叔重(许慎字)生于东京全盛之日,诸儒传授,师承各别,悉能通贯,故于经师异文,采摭尤备。”在举了一些例子之后,又说:“经师之本,互有异同,叔重取其合乎古文者,称经以显之;其文异而义可通者,虽不著书名,亦兼存以示后人之决择。此许(叔重)所以为命世通儒,异于专己守残、党同门而妒道真者也。”[1]汉代有今古文之争,分古文、今文两派,许慎属于古文学派,但他的《说文解字》不仅取古文学派的,也收今文学派的。是后直至清代,仍有今古文之争。钱氏很赞赏许慎的学风,称其为“命世通儒”,同时讥及后世专己守残、门户成见之流。
    他对于范缜《神灭论》十分推崇,指出:“齐、梁人多好佛,刘彦和序《文心雕龙》,自言梦见宣尼(孔子),而晚节出家,名慧地,可谓咄咄怪事!颜子推累世儒家,而《家训·归小》一篇,见讥后代。范子真(缜字)《神灭论》,其中流砥柱乎!”[3]范缜《神灭论》具有无神论之光辉思想,确有反佛的历史意义。钱氏指责刘勰、颜子推的好佛倾向,称允《无神论》为“中流砥柱”,已指出了它的历史意义,可谓高见卓识。
    他对于刘知几《史通》曾评论长短。指出:《史通》乃刘知几“感愤”之作,“指斥”祖宗敕撰“所修《晋》、《梁》、《陈》、《齐》、《周》、《隋》六史”尤多,表面上批评古代史籍,甚至疑古惑经,实际上“以掩诋毁先朝之迹。耻巽辞以谀今,假大言以蔑古”,这是“柳翳隐形,志在避祸”的手法,“千载之下,必有心知其意而莫逆者”[3]。这话非常中肯,指明了刘知几的心迹,还表示了愿为刘氏莫逆之交的思想。凭此,可以断言钱氏于考史中也有以古讽今的思想内容。他又说:“刘氏用功既深,遂言立而不朽,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往往采其结论”,并举出了例子,还说:“后代奉为科律,谁谓其书无益哉!”[3]
    他对顾炎武较为推崇,尤其是肯定顾氏在明清之际学风转变方面的历史地位(注:参考《潜研堂文集》卷33,《身晦之论尔雅书》。)。但也坦诚地批评顾氏考论有所失误。如,《日知录》谓“员缺”之名“自晋时已有之”。钱氏举出《汉书》诸传七八例,指出:“西汉已有‘缺’称,不始于晋也。”[3]又如,他指出《日知录》谓随会不与(晋)文公同时”;引谢肇淛之说,“以为祧庙不讳之证”,都有失误,末了说:“顾氏偶未审耳!”[3]再如,《郃阳令曹全碑》末有“中平二年十月丙辰造”语,这与《后汉书·灵帝纪》的纪日不符。顾炎武《求古录》据《灵帝纪》而疑《曹全碑》为后人作伪。钱氏据汉代《四分历》推算,并参考了《谯敏碑》和《后汉书》等其他材料,断定《曹全碑》纪日正确,《灵帝纪》纪日有误,说明顾氏怀疑《曹全碑》欠妥[4]。类似情况,还有一些。这说明,钱氏既尊重古人或前辈,师古之是,又不盲目迷信,而是实事求是。
    他对于古今士风颇为感慨,在士人对待义利问题上,他以为,“古之士无恒产而有恒心”,今之士“临财苟得,临难苟免,好利而不好名,虽在庠序,其志趣与市胥徒何以异哉!”[3]意思是,古代士人好义,图个好名声,现在的士人学子志在好利,与商人差不多。在学风问题上,钱氏以为学术界存在一种剽窃行为,“偷语,偷义,偷势”都有人干,“后代诗文家免于三偷者寡矣”。就是说,后世文人做“偷”儿的很多。他说,顾炎武讥刺明人“所著书无非盗窃”,话虽然说得“太过”了一点,但“深切中隐微深痼之病”。又说:“今之举业文字,大率生吞活剥,其词必己出者百无一二。士习之不端,于作文见之矣。”[3]钱氏正会抓反面教材。
    除了有关为学问题外,钱氏还提出了一些为人、为政方面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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