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对于江藩在汉宋学关系问题上表现出的偏见,当时即有学者表示不满,但公开站出来发难的极少,其中以方东树的问难最具代表性。 方东树少承家学,究心古文,步趋姚鼐,为桐城派后劲。中年以后,专意理学,崇尚程、朱,于考据学风多所批评。他说: 慨然想见朱子当日所以集群儒之大成,使斯道昭明,如日中天,其遗文教泽一字一言,皆如布帛菽粟,后之人日游其天而不能尽察也。……必欲兴起人心风俗,莫如崇讲朱子之学为切。[7](卷5) 可见朱子之学在他心目中地位之高。他又评价清儒之学曰: 毕世治经,无一言几于道,无一念及于用,以为经之事尽于此耳矣,经之意尽于此耳矣。其生也勤,其死也虚,其求在外使人狂,使人昏荡。[8](重序,P411) 这无异于说考据家之学上不能及于道,下不能及于用,治这样的学问,不仅无裨于世,而且会“使人狂,使人昏荡”。此类评价,充分表现出桐城派学者的特色,内中可见姚鼐的影子。 正由于方东树有此立场,所以他对江藩尊汉抑宋的《国朝汉学师承记》、《国朝宋学渊源记》一类著作不能不深致不满。当江藩刊刻二书时,方东树亦在广州,曾目睹二书在阮元幕中引起的轰动效应,但对他而言,引发的则是怒火,尤其是《国朝宋学渊源记》中的内容。在《国朝宋学渊源记》中,江藩为39名理学家立传,却唯独“遗漏”了自居理学正统的方苞、刘大櫆、姚鼐等桐城派诸人,其中的真意不言自明。此前,桐城派即已与汉学家结怨。桐城派主将姚鼐年轻时曾欲拜汉学大师戴震为师,但为戴所婉拒,此事向为桐城派引为大辱,方东树尤为其师不平。所以,读到自奉汉学正统的江藩所作排斥桐城诸儒的宋学家传记,方东树不能不予以回击。 方东树回击江藩的著作即为著名的《汉学商兑》。该书共上中下三卷(卷中又分上、下),核心内容是攻击汉学的缺失,同时为宋学辩护。在《序例》中,方东树曾言其著述之意: 近世有为汉学考证者,著书以辟宋儒、攻朱子为本,首以言心、言性、言理为厉禁。海内名卿巨公、高才硕学,数十家递相祖述,膏唇拭舌,造作飞条,兢欲咀嚼。…… 历观诸家之书,所以标宗旨、峻门户,上援通贤,下詟流俗,众口一舌,不出于训诂、小学、名物、制度。弃本贵末,违戾诋诬,于圣人躬行求仁、修齐治平之教,一切抹杀。名为治经,实足乱经;名为卫道,实则畔道。……窃以孔子没后,千五百余岁,经义学脉,至宋儒讲辨,始得圣人之真。平心而论,程、朱数子廓清之功,实为晚周以来一大治。今诸人边见K24QB13.JPG倒,利本之颠,必欲寻汉人纷歧异说,复汩乱而晦蚀之,致使人失其是非之心,其有害于世教学术,百倍于禅与心学。……东树居恒感激,思有以弥缝其失。[8](序例,P235-236) 概括起来,这两段话无非是两个内容:一是表达了对汉学家扬汉抑宋的强烈不满;二是指称宋儒之学、程朱义理方系孔子儒学的真传。程、朱发扬“正学”,厥功甚伟。正是以这两层意思为核心,方东树展开了他的论述。 作为论争性文字,《汉学商兑》的写作方式是先摘录论敌原文,然后以按语等形式予以驳斥。只要被方东树认作与汉学有关的人物,无论前驱或者后进,都在攻击之列。但它也表明,方东树并非乱箭齐发,而是集矢于戴震一系,尤其是扬州学派。全书用引文形式指名攻击的清代汉学家言论,连同《汉学师承记》、《经师经义目录》被引及的十五段在内,阮元、汪中、焦循、江藩四名扬州学者的见解,便居过半[9](P18)。 这毫不足怪。对方东树而言,所要卫护的是程、朱“正学”,所集中火力攻击者必为对程、朱“正学”威胁最大者,而戴震一系学者,特别是扬州学者阮元、汪中、焦循等人,恰是对程、朱挑战最力者。江藩虽不属戴震一系,但究属扬州学者,与扬州诸儒声气相通。所以方东树将攻击的对象集中于扬州学者,自是顺理成章。 《汉学商兑》对汉学的批驳,主要从四个方面着手:一是指斥汉学家之所为系出自门户之见;二是抨击汉学家钻在故纸堆中,严重脱离实际;三是对汉学家所讲之义理予以系统驳斥;四是从汉、宋两学关系着手,得出对汉学极不利的结论。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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