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西方文化自古希腊以来,就习惯于以二元论的观点来看待世界。这种二元论的世界观 相信,在可感的现象世界背后,还存在着一个超感的、只能用理智才能把握的本质世界 ;本质世界是本体、是决定者,而现象世界只不过是摹本、是被决定者。用这种二元论 的世界观来看待历史,就自然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在人类历史活动和各种历史现象的 背后,存在着一个超感的、不变的本质或决定者,它体现了变动不居、杂乱无章的历史 现象的意义。这种二元论的历史观,早在古希腊就已露端倪,而在中世纪基督教神学体 系中被发展成为一种相当成熟的历史哲学。至18世纪末19世纪初德国古典哲学兴起,康 德、费希特、谢林和黑格尔等人均在人类经验历史活动的背后树立某种超验的“历史本 质”。不过,他们所讲的“历史本质”已经不是宗教性的“神”或“神意”,而是某种 哲学概念了。 在黑格尔那里,在背后决定人类历史进程的观念性实体被称为“理性”。他说:“‘ 理性’是世界的主宰,世界历史因此是一种合理的过程”;“‘理性’统治了世界,也 同样统治了世界历史”。黑格尔认为,这种“理性”不是一种主观范畴,而是一种客观 存在的精神实体,即“世界精神”。他说:“世界历史在一般上说来,便是‘精神’在 时间里的发展,”而带领人类进行历史活动的伟大历史人物,只不过是“世界精神的代 理人”。[6](P9、26、75、32)至于这种“世界精神”的具体内容,黑格尔认为是“自 由”,“世界精神”的实现就是人类自由的实现。 就像其他德国古典哲学家一样,对于黑格尔来说,隐藏在历史背后的“本质”--“ 世界精神”--不是静态的,而是一个具有逐步展开过程的动态观念。它最初处于潜在 状态,只是凭着自己所具有的“无限冲动力”,才摆脱潜在状态而不断发展,最终走向 成熟和完善。“世界精神”的这种动态性、发展性,使得由它所决定的人类历史必然呈 现为一种进步的过程,对此黑格尔做出了一整套系统的阐述。他认为,作为宇宙本体的 “绝对观念”通过一系列“三段论”形式的逻辑展开,与物质世界分阶段的历史发展之 间构成了两条相互平行、相互对应的链条,称“历史与逻辑的统一”。将这种哲学用于 世界历史,就构造出了一种二元论的历史观。 在黑格尔看来,“世界历史”由一表一里两个方面组成:一方面,“世界历史”的深 层结构是“世界精神”,它以“自由”为内容,由“自由”程度高低不同的“民族精神 ”依次排列组成。(注:所谓“民族精神”,在黑格尔看来是指一个民族的文化特质, 它可以表现在宗教、政体、伦理、立法、风俗、科学、艺术和机械技术等各个方面。) 这些“民族精神”没有时间的先后,只有价值的高低(即“自由”程度的高低),组成了 一个没有时间性的逻辑结构。另一方面,“世界历史”的表层结构是各民族的历史过程 ,它是一个时间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一些民族依其“自由”程度的从低到高,先后登 上“世界历史”的舞台,充当“世界历史”的主角,被称为“历史性民族”。而它们两 者的结合便是“历史与逻辑的统一”;前者是后者的本质内核,后者是前者现象表现。 于是,“世界历史”就一方面表现为一个从低级到高级的逻辑展开次序,另一方面又表 现为一个从早期到晚期的历史发展过程。 更具体一点说,黑格尔的“世界历史”乃是由若干“历史性民族”的历史前后相续而 形成的有机整体。在他看来,一个“历史性民族”的历史就是其“民族精神”从潜在到 现实逐步实现自己的过程。在“世界历史”过程中,当一个“历史性民族”的“民族精 神”由潜在而得到充分实现之日,就是它代表“世界历史”某一阶段之时。在此之前, 这个民族的历史虽然在经验上可能早已存在,但它却对于“世界历史”没有意义,或者 说它尚且没有登上“世界历史”的舞台。而在此之后,或者说一旦它的“民族精神”在 历史活动中实现了自己,其生命也就停止了,而这个“历史性民族”也就随之退出了历 史舞台。此后,取而代之的将是能够体现“世界精神”和“世界历史”下一阶段发展的 另一种“民族精神”和另一个“历史性民族”。对此黑格尔说:“一个民族的生命结成 一种果实;因为民族活动的目的在于贯彻它的原则。然而这一个果实并不回归到产生它 和长成它的那个民族的怀中去;相反地,它却变成了那个民族的鸩毒。那个民族又不能 撒手放过这种鸩毒,因为它对于这样的鸩毒具有无穷的渴望:这个鸩毒一经入口,那个 民族也就灭亡,然而同时却又有一个新的原则发生。”[6](P82-83)我们可以形象地比 喻说,黑格尔的“世界历史”乃是唯有“历史性民族”才有权参加的接力跑。而一个“ 历史性民族”,只有在它手中握有接力棒的那个时期,才对“世界历史”这场比赛有意 义。在这一时期中,它的精力得到最大消耗,其“民族精神”得到彻底实现,此后便将 历史的接力棒交给了下一个“历史性民族”,而自己则退出了比赛或历史舞台。在一个 “历史性民族”没有拿到接力棒之前或已经交出接力棒之后,它虽然可以自己小跑,可 以有历史活动,但却没有“比赛”意义,没有历史意义。 至于在“世界历史”的进程中各个“历史性民族”究竟分别代表哪一阶段,在黑格尔 看来乃是由“历史与逻辑相统一”的原则决定的。一个“历史性民族”,其“民族精神 ”在逻辑链条上相对于世界精神的“自由”本质而言越是低级,它在“世界历史”的时 间链条上所占的位置便越是靠前。据此黑格尔认为,世界历史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它的 童年时期是由东方各国体现的,因为“东方人还不知道,‘精神’--人之所以为人的 本质--是自由的”,他们只知道专制君主“一个人是自由的”,而且“这一个人的自 由只是放纵、粗野,热情的兽性冲动”;它的青年时期是由希腊和罗马体现的,因为在 那里的奴隶制度下,“只知道少数人是自由的,而不是人人是自由的”;它的成熟时期 是由日耳曼民族体现的,因为在基督教的影响下,日耳曼人“知道人类之为人类是自由 的”,“知道一切人们(人类之为人类)绝对是自由的”[6](P18-19)。 由此可见,黑格尔的历史观乃是一种“多线论”与“单线论”的有机结合。对于这位 思辨哲学家来说,在人类历史中存在两种主体,一是“民族”(主要是指“历史性民族 ”),二是“世界”;前者是多元的,后者是惟一的。就“民族”而言,各个民族的“ 民族精神”均具有自己的特征,彼此互不相同。在时间链条中,这些“民族精神”好比 不同物种的种子,它们会各自经历一个由潜在到实现的过程,发芽、生长、死亡,但却 绝不会变异为别的物种。这样,由这些“民族精神”对象化而成的各民族历史便各异其 貌,各有其自身的“发展规律”,历史因此而呈现出多元性。就“世界”而言,“世界 精神”只有一个,而它不是为各民族所共有的共性事物,而是一根由不同“民族精神” 相互连接而成的链条。作为“世界精神”客观表现的“世界历史”因此也只有一个。它 不是一袋子马铃薯,不是遵循同一发展规律的各民族历史的堆砌,而是一根由各个“历 史性民族”的历史相互连接而成的链条。这种“多线论”与“单线论”的相互统一,构 成了黑格尔历史观的根本特色。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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