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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木吉拉]突厥和蒙古等北方民族“先祖之窟”崇拜及其神话传说研究(4)


    随着人类社会从母系制过渡到父系制,从图腾崇拜转型为祖先崇拜的过程中远古人类的洞穴崇拜又与祖先崇拜连接起来,形成另一种信仰的模式。这是因为人类的祖先在洞穴中度过漫长的岁月,孕育了人类童年。在原始社会人们普遍居住在地穴或山穴里,洞穴对他们来说生活的依托,生命的起源与延续的保障。洞穴不仅保暖性强,而且还能不使野兽攻击人。所以,很多民族的祖先都曾经有过穴居生活的过程。尤其天气严寒,猛兽出没频繁的北方地区更是如此。据《晋书•肃慎传》载:“(肃慎)夏则巢居,冬则穴处。”《后汉书•挹娄传》、《三国志•挹娄传》均载挹娄居穴处,“以深为贵,大家至接九梯”。《魏书•勿吉传》:“其地下湿,筑城穴居。屋形似冢,开口于上,以梯出入”。考古发现的肃慎、挹娄的居住址,亦与上述相吻合。肃慎、挹娄和勿吉同属阿尔泰语系的满—通古斯语族民族先民。
    近年来,人们发现了一些像蒙古、突厥等古代阿尔泰语系诸民族神话传说中的“先祖之窟”—山中洞穴。譬如,人们从内蒙古鄂伦春自治旗境内发现的“嘎珊洞”或称“嘎仙洞”就是古代鲜卑族先民所祭祷的“先祖之窟”。《魏书•礼志》载:“魏之先居幽都也,凿石为祖宗之庙于乌洛侯国西北。自后南迁,其地隔远。真君中乌洛侯国遣使朝献,云石庙如故,民常祈请,有神验焉。其岁(真君四年,公元443年)遣中书侍郎李敞诣石室告祭天地。……敞等即祭,斩桦木立之,以置牲礼而还。后所立桦木生长成林,其民益神奉之,咸谓魏国威灵神祗之应也。石室南距代京可四千余里。”《魏书•乌洛侯传》载:“乌洛侯国……世祖真君中四年(443年)来朝,称其国西北有国家先帝旧墟,石室南北九十步,东西四十步,高七十尺,室有神灵,民多祈请。世祖遣中书侍郎李敞告祭焉,刊祝文于石室之壁而还。”北魏太平真君四年(443年),朝廷派遣中书侍郎李敞到石室,祭天地,并刻祝文于洞穴石壁上。
    1980年7月30日呼伦贝尔盟考古工作者从大兴安岭北部发现了拓跋鲜卑先民的旧墟石室,今称“嘎珊洞”或“嘎仙洞”,在内蒙古鄂伦春自治旗阿里河镇西北十公里处,在噶珊山腰峭壁上,口向西南,南北长九十余米,东西宽约二十八米,穹顶最高处达夺二十余米。拓跋鲜卑对该石窟的崇拜始于他们祖先时期,一直延续到很晚的年代。即使大部分拓跋鲜卑人南迁,而留住故地的居民仍然祭拜该山洞。
    对祖先“所生之窟”的崇拜在很多古代民族中存在。据史料记载,东北亚地区的朝鲜族先民中也盛行洞穴或遂穴崇拜。《三国志•高句丽传》载:“其国东有大穴,名隧穴,十月国中大会,迎隧神还于国东上祭之,置木隧于神座”。《旧唐书•高句丽传》亦载:“国城东有大穴,名神隧,皆以十月,王自祭之”。
    据说,这种隧穴崇拜,在今天的济洲岛仍然遗留。居住在济洲岛汉拏山附近的居民每年到毛兴穴祭隧神。这种祭隧神活动是这一带居民每年进行的最重要的活动之一,其传统源远流长。古代先民拜祭祖先之窟的记载频见史籍。《北史》卷九九《突厥传》称突厥族:“可汗恒处于都斤山……每岁率诸贵人祭其先窟。”《周书•突厥传》和《隋书•突厥传》中也有同样的记载。这里的“先窟”当是神话传说当中母狼生突厥之始祖的那个神奇山洞的原型—一个自然的山穴,是突厥人先民曾经聚居的山洞。在满族徐姓萨满神谕中讲述本氏族“祖居于萨哈连支流安班刷迎毕拉(大黄河)石洞沟地方,远古栖古洞幽居,受日阳而生人,周身皆毛,衍繁为洞穴毛人。随年月日久而人齿日盛,便是黄河古洞人,后成部落,太祖(指努尔哈赤—引用者)北伐萨哈连部,达率族人归服。随征战萨哈连,移居朝阳、苏登、古沟等地方,姓奚克特哈拉,汉音为徐姓,隶正红旗虎可舒牛录统辖。”大黄河,今为黑龙江省北侧支流,俄称结雅河。徐氏系为野人女真后裔,祖先最早便居住于结雅河中下游的石洞沟,满语称“委赫霍道”。至今,徐姓家族萨满祭祀时多兴野祭,南迁后仍此祭石洞,并在其祖先神匣内曾经恭放三珠白卵石,传言为远世萨满南迁时由石洞带来,奉为石主,又称石祖,世代传替,已逾三百余年。
    除上述之外,南方汉藏语系一些民族中也有祭祀其祖先“所生窟”之俗。干宝《晋记》称:“武陵、长沙、庐江郡夷,槃瓠之后也。杂处五溪之内。槃瓠凭山阻险,每每常为害,糅杂鱼肉,叩槽而号,以祭槃瓠。”所谓“槃瓠之后”行指的是苗、瑶等信仰槃瓠的民族的祖先,他们祭祀槃瓠山,即表现了他们对槃瓠及其始祖圣地—石室的敬信之情。
    古人如此虔诚而隆重地祭祀石窟或山穴,是因为他们认为始祖是在洞穴中诞生的。神话传说,尤其是神话,在一定意义上说它是象征文学,因为神话往往用象征的手法表现生活。也有人说神话像诗,诗歌在诸文学体载中最能集中概括地反映生活。比如原始人类在洞穴里度过了几千年甚至是几万年的漫长岁月,而神话中将其缩短为一朝一日。哈萨克族民间流传的关于哈萨克先祖阔尔库特的诞生是由水、泥沙、光、风(空气)造就的躯体化出于山或洞穴。高昌汗国建国传说称,七仙人从达克来努什皇帝那里逃出来,在吐鲁番某个山洞里沉睡了三百年。他们睡醒之后,建立了高昌国,这个国家延续了六千年,所以这个山洞被认为是知识和幸福的源泉。满族神谕讲:洪水把天神用身上搓落的泥做成的人都淹死了,只剩最后一个,他抓住了柳枝,幸免于难。柳枝载进了一个半掩在水里的石洞,化成了一个美丽的女人,和他媾合,生下了后代。朝鲜族的《三姓穴神话》讲,朝鲜人的始祖良乙那、高乙那和夫乙那是从毛兴穴里迸出来的。这是人类对初民穴居生活的追念,是洞穴信仰的出发点和理论依据。而且古人“先祖之窟”崇拜伴随着图腾崇拜。不言而喻,上述突厥、蒙古族“先祖之窟”崇拜习俗中狼图腾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朝鲜族《檀君神话》称:
     在一个山洞里同住着一只熊和一只老虎,它们常祈求天王使它们得人身。于是天王给它们一束艾、二十头蒜,告诉它们说:“你们吃了这些以后,只要避光百日,便可化为人身。”熊和老虎吃了艾和蒜,一连二十一天忌光。可在之后,老虎再也坚持不住了,便破了忌,而熊一丝不苟地遵照天王的嘱咐,毫不怠慢,避阳光,百日之后终于变成了人身。后来熊与天王婚配,繁衍出朝鲜人的始祖。
    鄂温克族族源传说称,从前有一个猎人上山打猎,被一只母熊把他带到山洞,并强行与之交合,母熊身孕生子,繁衍鄂温克人。该神话传说的变体在蒙古、鄂伦春、赫哲、维吾尔和撒拉族中都有流传。上述“这些传说基本上都属于族源传说或图腾传说,它反映了这些民族先民们共同的熊崇拜和熊图腾观念”。而神话传说中的洞穴则是氏族群体所崇拜的动物神灵与人类始祖共同营生之地,对他们来说这些隧穴则是神圣之所。据文化人类学家的调查,澳洲土著民中也存在崇拜本氏族领域内的某些神圣场所的习俗,这些神圣场所常为水洞,每个场所都与一个或数个群体的‘图腾’有着特殊的关系。并认为某些神话人物,在创世时期就创建了这些神圣场所。
    总之,“先祖之窟”崇拜是在崇拜图腾及祖先的基础上确立和完善起来的。据传,人类始造于山洞,古今许多信仰萨满教民族、部落在其起源传说里也都宣称自己的祖先诞生于山或岩穴。山洞或洞穴代表着有些民族先祖世代赖以生存的民族发祥地。上述神话传说中的这些洞穴或水洞原本上就是一些普通的自然存在而已,但它们在人们宗教信仰和意识领域内被赋予人类先祖摇篮的象征意义之后,便成为神圣的场所,成为他们世代膜拜的对象;在神话传说中则是这些神圣场所被赋予许多令人不可思议的神奇色彩。这些神话传说把人类始祖,以及氏族、部落始祖的创造和产生归因于山中洞穴,表现出由怀恋祖先而对洞穴充满感激与崇拜。崇拜洞穴其实是崇拜祖先和祖先灵魂本身。古代突厥、蒙古神话传说中的“符离之窟”或“额尔古涅•昆”便是一座以自然山崖或隧穴为原型的神圣场所。当然我们现在无法知道它们在何地,也无法了解古人对这些洞穴的崇拜及其仪式详情。但从神话传说所提供的信息分析,“符离之窟”和“额尔古涅•昆”等“先祖之窟”的崇拜在蒙古和突厥语族民族中长期保留下来,尤其是在一些特殊群体中很可能延续到很晚的年代。
    (本文刊于:《中央民族大学学报》2004年第3期,注释及参考文献参见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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