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史学批评必须坚持多闻阙疑的原则,否则其结论不是忽视历史事实的存在,就 是虚构历史事实的存在,结果都不会符合历史的真实情况。章学诚以后人对《三坟》、 《五典》聚讼纷纭为例,认为“左氏之所谓《三坟》、《五典》,或其概而名之,或又 别为一说,未可知也。必欲确指如何为三皇之《坟》,如何为五帝之《典》,则凿矣” [47]。后人把它们视为上古文献,大致是不会错的,如果一定要确定《三坟》是哪三皇 之书,《五典》是哪五帝之籍,只能是穿凿附会,得不到正确的认识。他还批评历代学 者对前人之书穿凿附会解释之风说:“夫书为象数而作者,其篇章可以象数求也;其书 初不关乎象数者,必求象数以实之,则凿矣。”[48]尖刻地讽刺了那些评论《史记》的 人不能因文献不足而缺所不知,谨慎议论,而以象数妄意附会司马迁著书篇数,结果在 史学批评方法上陷入穿凿附会的误区。他说:“古人著书命篇,取辨甲乙,非有深意也 ……说者不求篇内之义理,而过求篇外之标题,则于义为凿也。”[49]这种史学批评方 法,很容易误导世人治学出现偏差,形成不知而妄作的风气。章学诚批评明清之际学者 费密所谓其学出于子夏七十二传和孔子以来七十子传人具在的说法,指出:“此二事皆 费氏之大谬戾者,其故出于不甚学,而喜穿凿也。”[50]所以,必须屏弃凿空立论的错 误史学批评方法,确立多闻阙疑的正确史学批评方法,才有利于史学的良性发展。章学 诚认为:“读史阙疑,姑存以质智者。”[51]这不失为一种明智之举,可以有效地避免 因无知而议论不实。他还指出:“阙疑之说,不特诂义为然,论文亦当如此理也。”[5 2]强调评论经史之文应当特别慎重,必须采用多闻阙疑的方法。 其二,史学批评应当审慎之至,如果没有事实依据而凿空立论,故意标新立异,必然 造成貌似创论,实为臆说,曲解古人的恶果。章学诚批评有些学者解经论史穿凿附会, 褒贬议论无当于事实。他指出清代经学家汪中所谓墨学出于《伊尹》、《太公》、《尹 佚》等六家之书,皆属穿凿附会之论,在史学批评方面没有价值。因为春秋以前尚无诸 子著书之事,“盖道家有称太公、伊尹之言,后人误为即太公、伊尹之书;墨家有称尹 佚之言,后人误为即尹佚之书……而汪中叙六家为墨氏渊源,不其傎乎!”[53]针对当 时的经学家孙星衍关于墨家文化出于夏礼的观点,章学诚批评说:“夏、商典礼,其损 益者已入《周官》,譬如伊、洛已入河流,固无从分其源派;其未尝损益者守在子孙, 故孔子之于夏、殷礼,不求之于《周官》而求于杞、宋之文献也。孔子既曰杞、宋文献 不足证矣,生孔子后者又能学于夏礼,是诬世也。”[54]孔子距离夏商两代很近,尚且 因为文献不足而无法认识其礼乐制度,孙星衍又远在孔子之后,更不可能考证清楚墨家 文化中哪些内容是夏礼,哪些内容是商礼。所以章学诚得出结论说:“《墨子》之书, 谓出夏礼,说似奇创,实无所本。”[55]孙星衍评论上古三代与后世学术发展的渊源关 系,结论完全是通过比附牵强得出的,并没有多少事实根据,不仅结论不正确,而且史 学批评方法也存在失误,违背了多闻阙疑的历史主义批评原则。 3.史学批评必须做到知人论世,不应苛求古人。《孟子·万章下》提出:“论古之人 ,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这是对知人论世原则最早的表 述,后世史家都自觉或不自觉地有所遵循,但从理论上发展了这个原则的是清代章学诚 。他说:“凡为古文辞者,必敬以恕……论古必恕,非宽容之谓也……恕非宽容之谓者 ,能为古人设身而处地也。”[56]章学诚认识到各种非历史主义史学批评方法给中国史 学带来的严重危害,从史学批评方法论的高度对知人论世的内涵作了系统阐述,指出史 学批评的重要原则就是“知世”而“论人”,强调必须了解古人所处的特定历史时代和 具体社会环境。他认为:“不知古人之世,不可妄论古人文辞也;知其世矣,不知古人 之身处,亦不可以遽论其文也。身之所处,固有荣辱隐显,屈伸忧乐之不齐;而言之有 所为而言者,虽有子不知夫子之所谓,况生千古以后乎?”[57]人是社会历史发展的产 物,社会是人类存在的惟一方式。历史的进程是由许多“时”与“位”的链条环节组成 的,它们反过来又对史家的认识起着制约作用。史学批评必须考虑到这两个方面的影响 ,这是知人论世方法的基本内涵和根本原则。 章学诚强调认识史学必须运用正确方法,给史学批评注入了理性因素,形成了知人论 世的朴素历史主义思想。 第一,所谓了解“古人之世”,就是要充分考虑到不同时代的历史背景,思想与认识 水平必然不同。章学诚指出:“人不幸而为古人,不能阅后世之穷变通久,而有未见之 事与理;又不能一言一动处处自作注解,以使后人之不疑;又不能留其口舌以待后生掎 摭之时出而与之质辨,惟有升天入地一听后起之魏伯起尔。然百年之后,吾辈亦古人也 ,设身处地,又当何如?”[58]只有把被认识的对象置于该时代去作评价,才不会出现 史学批评的诬枉,苛求古人。如果“学者能读前人之书,不能设身处境,而论前人之得 失,则其说未易得当也。”[59]说明“知世”而“论人”方法在史学批评中极为重要。 章学诚按照这个标准考察了古今学术发展的不同面貌,对古人和后人的治学特点作出了 评价,指出由于时世不同,处在不同时代的人们行事也必然不同,史学批评必须充分考 虑到这种关系,才可以做到知人论世。所以章学诚说:“故必明乎调剂盈虚之说,然后 可以知人而论世也。”[60]他在具体的史学批评中,自觉坚持这一原则。如评论司马迁 撰史说:“才之长短不可掩,而时之今古不可强。司马迁述《尚书》、《左》、《国》 之文,孑孑而不足;述《战国》、《楚汉》之文,恢恢而有余。非特限于才,抑亦拘于 时也。”[61]从历史时代的远近和遗留史料的多寡评价了司马迁《史记》详近略远的修 史义例,作出了知人论世的评价。章学诚还从时代特点评价了历代史家对魏蜀正统的不 同看法:“昔者陈寿《三国志》纪魏而传吴、蜀,习凿齿为《汉晋春秋》,正其统矣。 司马《通鉴》仍陈氏之说,朱子《纲目》又起而正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不应陈氏 误于先,而司马再误于其后,而习氏与朱子之识力偏居于优也。而古今之讥《国志》与 《通鉴》者,殆于肆口而骂詈,则不知起古人于九原,肯吾心服否耶?陈氏生于西晋, 司马生于北宋,苟黜曹魏之禅让,将置君父于何地?而习与朱子,则固江东、南渡之人 也,惟恐中原之争天统也。诸贤异地则皆然,未必识逊今之学究也。”[62]陈寿、司马 光尊魏和习凿齿、朱熹尊蜀,完全是因为他们所处的时代不同,并非存在史识上的优劣 。这种设身处地评价前人的做法,不仅避免了因不察时代而空论正统的不良风气,而且 揭示出特定时代对史家观念的影响,阐明了各个时代史学的性质和特征。在关于东魏和 西魏孰为正统问题上,章学诚作出同样的批评:“魏澹撰《魏书》,自道武及恭帝为十 三《纪》,是以西魏为正统。而收《书》乃以孝静帝武定八年高洋篡位为魏之亡,是以 东魏为正统矣。盖魏收北齐人,不能不称东魏,为高氏争国统也。澹则入周,自不容不 尊西魏矣。古人著书,当为设身处地。”[63]充分考虑到各自时代政治环境对两位史家 正统观念的影响,作出了知人论世的评价。这种评价方法是把史学著作与著书者所处的 时代结合起来,从时代所能够提供的社会条件和学术条件评价其史学成就,最大限度地 尊重历史事实,作出朴素历史主义的评价。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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