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现在回过头再看十二纪的结构体系,我认为余嘉锡先生的创见,似乎有待补充和完善。的确,十二纪六十篇,结构上实可分为两个系统:各纪首篇合为一系统,后四篇合为一系统,二者侧重的角度有所不同。不过余嘉锡先生说:“十二月纪以第一篇言天地之道,而以四篇言人事”,共同体现“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之义,恐怕不够准确。 首先,十二纪首篇,“纪十二月政之所行也”④,亦即按十二月序记当行之事,这就并非单纯“言天地之道”,而是说人事应当如何顺应天道,所以仍属“言人事”范畴。当然,十二纪首篇系统“言人事”与后四篇系统“言人事”有所不同,前者是在具体意义上言天子当行之政事,后者则是在比较抽象的意义上言人事,内容既较宽泛,适用对象又不仅限于天子,也适用他人。 其次,十二纪首篇“言人事”,以“无逆天数,必顺其时”为准则(《仲秋纪·仲秋》),而其余四十八篇,则严格依照“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之义来构建,二者并不等同。所以十二纪首篇所言之事,有些与“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并没有什么干系。比如,十二纪首篇首节,皆据五行思想言当月之天体、星象,主司帝神、数字、音律、祭祀、天子衣食住行等等,可以说顺应“天数”。天时,却很难看出“生长收藏”之义;又如,《孟春纪》言“天子焉始乘舟”、《季夏纪》言“命妇官染采”,“以别贵贱等级之度”、《季秋纪》言“为来岁受朔日”、《孟冬纪》言命太卜“审卦吉凶”等等,都是因循天时而定人事,但却很难与“生长收藏”挂上钩。其实,十二纪两个结构体系的构建思想,并非绝对矛盾,之所以并不等同,只是因为包容面大小不一,前者大于后者,可以包容后者。因此,只能以“无逆天数,必顺其时”——亦即顺应天道概言“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的思想本质,反之则有以小括大,以偏概全之虞。 所谓“无逆天数,必顺其时”,就是要求不违背天之规律,固顺天时。而四季代兴,是天时变化的反映;“生长收藏”,是“天数”循环的产物,这是古人长期持有的看法。战国以降,论者不绝。黄帝古佚书说:“日月星辰之期,四时之度……天之稽也”(《经法·四度》);《管子·形势解》说:“天生四时”,“故春夏生长秋冬收藏,四时之节也。”《史记·太史公自序》也说:“夫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经也。”这种“天道之大经”,古人又或以“生”与“杀”、“文”与“武”概言,并由此推导人事。如《管子·版法解》说:“生长之事,文也;收藏之事,武也。”黄帝古佚书则说:“因天之生也以养生,胃(谓)之文。因天之杀也以伐死,胃(谓)之武。文武并行,则天下从矣”(《经法·君正》)。因此,既然《吕氏春秋》亦视四时为天行,视生长收藏为天之“圜道”⑤,当其十二纪的后四篇系统据此构建时,无疑只能是“因天之生”、“因天之死”以言人事,这当然就是“无逆天数,必顺其时”,亦即顺应天之道了。 显而易见,十二纪这种顺应天道的根本构建思想,正是以“是法天地”以行人事的基本思想衍生,在方法论上则属于“上揆之天”的内容。而“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正是体现了“天曰顺”的道理,是天道之“信”的具体表现。十二纪依照顺应天道的思想来构建,实质也就是在为“人曰信”中法天之道的部分作诠解。当我们明瞭《序意》篇的思想与十二纪结构体系之间的这种联系,对十二纪的内在结构无疑就有了更为深入的理解。而且,对于探讨八览和六论的结构体系,也不无启发。 3 先看八览。八览分《有始览》、《孝行览》、《慎大览》、《先识览》、《审分览》、《审应览》、《离俗览》、《恃君览》,下属六十四篇命题短文(今缺一篇)。在任继愈先生主编的《中国哲学发展史》(秦汉卷)中,曾对八览及六论的篇章内容作过简略的综合性概括,虽然具体看法不无可商,但“每一部分皆有自己相对突出的论题”这一观点,用诸八览,我是赞同的。其中《先识览》和《审应览》最为明显地体现了这种结构特点,不妨先行引证。 所谓“先识”,指先于常人察知事物发展的征兆,预见未来。览中八篇,或者正面要求人主重贤礼士,借照贤者的远见卓识“先知其化”(《先识》、《观世》、《知接》、《乐成》);或者从反而指证“智不至”而不信“贤者之言”,“为害大矣”(《悔过》);或者转入认识论领域,论述正确认识事物所具条件及应当注意的问题(《察微》、《去宥》、《正名》),皆不离既定主题。《审应览》集中讨论言辩问题,侧重三方面论说:其一,告诫人主出言应对,必须审慎,并以“至言去言”为最高境界(《审应》、《重言》、《精谕》);其二,反对“言心相离”、“言行相诡”的诡辩(《离谓》、《淫辞》、《不屈》);其三,虚实结合、理事相应,指出言语行动皆当以“诚”为务,才能使人信从(《应言》、《具备》)。上述二览都以览为单位划分主题,意义关连的各篇分属其下。其余六览也具有这样的结构特点,不过这种论证我们先放一放,因为,《先识览》和《审应览》的主题,给我们似曾相识之感,极似《洪范》“五事”中的“视”、“听”二事。如果得到证实,无疑将为分析他览主题,提供线索。 《尚书·洪范》载天帝赐禹之《洪范九畴》,其二为“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视,四曰听,五曰思”。“五事”各有要求和功用:“貌曰恭,言曰从,视曰明,听曰聪,思曰睿。恭作肃,从作{K1AA01.jpg},明作哲,聪作谋,睿作圣。”关于“视”,《管子·宙合》说:“目司视,视必顺见,见察谓之明。”董仲舒说:“明者,知贤不肖者,分明黑白也”;“哲者知也。王者明则贤者进、不肖者退,天下知善而劝之,知恶而耻之矣”(《春秋繁露·五行五事》。下不注篇名者同)。《汉书·五行志》说:“‘视之不明,是谓不悊’,悊,知也……言上不明,暗昧蔽惑,则不能知善恶。”这些论旨,皆与《先识览》相合;而且,“识”与“视”意义相关,都指认识事物,由此可知《先识览》主题,实可归结为“视”。关于“言”,董仲舒说:“从者可从”;“‘从作{K1AA01.jpg}’,言王者言可从,明正从行而天下治矣”;《汉书·五行志》说:“从,顺也”;“{K1AA01.jpg},治也。孔子曰:‘君子居其室,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况其迩者虖(乎)!”所引孔子语见于《周易·系辞上》。《系辞上》还说:“子曰:‘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这些论说也都与《审应览》主题相符。因此《审应览》主题,实可归结为“言”。二览主题与“视”“听”二事如此契合,会因为偶然的巧合吗?考虑到“五事”为战国秦汉时人津津乐道、考虑到《吕氏春秋》曾两次明文征引《洪范》⑥,我认为与其说是巧合,倒不如说是参照了《洪范》“五事”来设置主题,更能使人信服。那么其余六览是否还有参照“五事”设置的主题?回答是肯定的。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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