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对天人感应的记录司马迁并不是全盘否定,而是有所保留,他认为占验的记录中有部分可以验证,“推其文,考其应,不殊。比集论其行事,验干轨度以次,作《天官书》第五”(同上)。《天官书》集中记载了所谓天人之间确有感应的事例。这些事例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天变作用于人世,一种是人世政事反应于上天。第一种如: 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间,日蚀三十六,彗星三见,宋襄公时星陨如雨。天子微,诸侯力政,五伯代兴,更为主命。自是之后,众暴寡,大并小。秦、楚、吴、越、夷狄也,为强伯。田氏篡齐,三家分晋,并为战国。 秦始皇之时,十五年彗星四见,久者八十日,长或竟天。其后秦遂以兵灭六王,并中国,外攘四夷,死人如乱麻,因以张楚并起,三十年之间兵相骀藉,不可胜数。第二种人事对天的感应如: 秦之强也,侯在太白,占于狼、弧。吴、楚之强,侯在荧惑,占于鸟衡。…… 汉之兴,五星聚于东井。平城之围,月晕参、毕七重。诸吕作乱,日蚀,昼晦。吴楚七国叛道,彗星数丈,天狗过梁野;及兵起,遂伏尸流血其下。……此其荦荦大者。若至委曲小变,不可胜道。其他传中也记载了不少这类事例。 从以上可知,司马迁对天人感应的记载基本持否定态度,认为多凌杂不实,不可信从,又有一定程度上的批判。但另一方面,他又为天人感应保留了相当的地盘,指出有些天象变化确实与人事有紧密关系。 但应该指出的是,司马迁同董仲舒在此问题上是有不同的,他把董的学说加以改造,减少了神学色彩,更多地肯定了人的价值,如前所说认为人也可感应于天即是明显的例子。再如对人间朝代兴衰原因的不同解释。董仲舒说:“帝王之兴也,其美祥亦先见,其将亡也,妖孽亦先见。”(《春秋繁露·同类相动》)司马迁接过他的话做了全新的改造:“国之将兴,必有祯祥,君子用而小人退。国之将,贤人隐,乱臣贵。”(《楚元王世家》)把天下兴亡归结于人事,归结于是否任用人才,从唯心主义转向唯物主义,化腐朽为神奇! 天人之间确实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人是由自然界分化产生出来的,人类社会只是自然界这个大系统中的小系统,受其制约。另一方面,人类不断地与自然进行物质、能量的交换,改造着自然,同时也改造了人自身。自然界,主要是大气圈、地圈和太阳也会对人类政治生活发生某种影响,但却非得通过中间环节不可。如风霜水旱,造成农业减产或颗粒不收,地震造成人畜大量伤亡等。引起人心波动,当权者又未能及时妥善地加以处置等,进而导致农民起义、朝代更迭。抽去了中间环节,把天象与人间政事硬性联系起来,天人关系只会模糊化。仅仅因为天象变化同人事变化是同一时间发生的,便断定两者之间有必然的因果关系,这样的依据未加批判和反复思考的前提得出的结论是虚假的。只要有一个反例,天人之间互相对应的结论便会立即被否定。司马迁也注重验证,只承认验证了的天人感应,但他在从观念到实践的过程中却没有抓住天人关系的本质联系。这是其天人思想产生模糊性的原因之一。 三 司马迁在五德终始与鬼神问题上亦是亦非的态度,是其天人思想产生模糊性的又一原因。 邹衍五行学说把天人关系作为研究对象,认为天人感应中天居于主导地位,人间的兴盛衰亡、朝代的更迭,都只是天意的体现而已。《封禅书》记邹衍之事,取怀疑贬低态度,认为荒诞怪异之事由邹衍兴起,“驺衍以阴阳主运显于诸侯,而燕齐海上之方士传其术不能通,然则怪迂阿谀苟合之徒自此兴,不可胜数也。”《孟子荀卿列传》附有邹衍传,同样认为他“深观阴阳消息而作怪迂之变”,“其语闳大不经”,可见司马迁对邹衍学说基本是否定的。 然而《封禅书》又说各朝兴起与五行有关,黄帝得土德,夏得木德,殷得金德,周得火德,秦得火德;汉高祖“亦自以为获水德之瑞”(《历书》)。另有《五帝本纪》、《周本纪》、《高祖本纪》、《文帝本纪》、《屈原贾生列传》等都记载了五德终始的事。司马迁对这些记载持何种态度?《史记》信从《春秋》笔法,或于“太史公曰”中直接表明态度,或在行文中表露某种倾向,但在上面所举各传中却没有这样做,这就使司马迁在五德终始问题上有某些含混不清的地方。 鬼神是天命的体现者,对鬼神问题的态度也体现对天命的认识。司马迁否定鬼神的存在,但也多记鬼神应验之事。 《太史公自序》引司马谈《论六家要旨》谓:“凡人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离则死。死者不可复生,离者不可复反,故圣人重之。由是观之,神者生之本也,形者生之具也。”这里分析了精神与物质的关系,指出精神必须依附于形体,二者并存并灭,从理论高度上否定了鬼神存在的可能性。 司马迁对汉武帝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求神成仙的行径予以揭露,指出他“东巡海上,考神仙之属,未有验者”。“方士之候祠神人,入海求蓬莱,终无有验。而公孙卿之候神者,犹以大人之迹为解,无有效。天子益怠厌方士之怪迂语矣,然羁縻不绝,冀遇其真。自此之后,方士言神祠者弥众,然其效可睹矣。”(《封禅书》)神仙之事“未有验者”,“无有效”,“其效可睹矣”,表明了作者的倾向,认为这些都是无稽之谈,只可姑妄听之,万万不可信从。《留侯世家》说“学者多言无鬼神”,反映了当时进步的思想倾向,也代表司马迁的看法。 那么,《历书》、《封禅书》、《高祖本纪》、《孝文本纪》、《孝武本纪》等都记有所谓云气、天子云气等神怪征兆,《封禅书》、《秦始皇本纪》、《高祖本纪》等多记鬼神之事,又是为什么呢?司马迁解释说,为了实录和保存史料:“退而论次自古以来用事于鬼神者,具见其表里。后有君子,得以览焉。”(《封禅书》)这些说明,司马迁不信鬼神,态度明朗,继承了《春秋》不语怪力乱神的好传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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