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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圆圆]乡土书写的“诗性”之辩:从宫本常一的田野调查谈开去(2)


    珍惜着自然中人和动物一切生命,让生命在适宜它的环境下生长;也不固执地拒绝改变,墨守环境,而是随着自身的发展不断适应新的环境。世代之间的心灵交流是传承的途径。关于祖父的记忆,糅合了睡前的童谣、草子传说、生活禁忌、节日礼数,以及从“我”十岁开始每晚祖父都用苍劲的嗓音领唱的“口说”表演。这是祖父最擅长的表演,也是他一生给“我”留下的最深刻的民俗印记。这类口说文学,其表演的趣味性和仪式感要比说唱内容本身来的更重要,而且由于音调、说唱习惯的个体差异,每个人的表演都有自己的特点。正是因为有所不同,才是真正的人的传承。这段经历是宫本常一的起点,故乡也成为他后来研究的重镇。他从来都不是要努力去成为“他们中的一个”,而是他从未把自己“置身于外”。作为民间传承者和记录者,宫本常一背负了和祖父不同的使命,却始终忠实于从祖辈那里习来的关于存在和自然的法则。这也是为什么他的文本里充满了身体的经验。这个身体所在之处,便是他的立场。
    在宫本常一的镜头下的田野和农人,很美。和他呵护乡村的文字一样,是一种温情的注视。在熟知乡村种种生态的前提下,在追求村落繁荣的愿景下,这种温情并不是和政治历史语境相隔离的感伤,不仅来源于血液中流淌的故土情结,也包括对随着城市化的进程一种生活终将成为历史的预知,体现了对残留在这块背景中的人物的切身的体恤。真正改变的不是土地,而是人们的生活方式和自我认知。文化和民俗的传承,对人们生活和生产方式的详尽记录,恰是为了让后来的人们了解自我,认可自我,有可以回溯的文化故土和心灵栖息之处,由此获得可以继续前行的力量。从这个视角来理解,可以说宫本常一的田野调查和民俗写作,为我们呈现了一个时代日本的乡土情感结构。
    尽管在当代的城市生活中,对故土的情感需求似乎已经不那么迫切,那这种诗情是不是一种梦幻的片刻满足呢?具体的民俗形式,也许会在文献和博物馆中保留下来,而人们的主体情感,则活态地蕴藏在每个人的记忆之中。正如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写道的,“人和时间的接触,靠了概念,也就是词,却比一条直线来得复杂。他有能力闭了眼睛置身于“昔日”的情境中,人的“当前”中包含着从“过去”拔萃出来的投影,时间的选择累积”,而“文化是依赖象征体系和个人记忆而维护着的社会共同经验”,“每个人的‘当前’,不但包括他个人‘过去’的投影,而且还是整个民族的‘过去’的投影”,这是文化传承的历史基础。费孝通先生将中国乡土不当作乡村实体,而是将其作为一个文化体系来阐释;此时乡土不是故乡和某个具体的村落或者地区,而与民族国家同构。在都市化的进程中,如何将个体的历史和民族记忆相关联,捕获完整的历史感和文化体验,以期创造更为丰富的当下和未来,也许可以从用心记录每一个普通人的日常经验开始,无论是在乡村,还是城市。
    (原文发表于《文汇报》“文汇学人”专栏2017年8月;注释及参考文献见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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