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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大雷]走进日常生活的妙峰山香会组织研究——基于北京32档香会调查的再考察(3)


    四、妙峰山香会组织的社会关系及交往
    社会结构是“语境中的民俗”研究的又一个重要因素,它是行动者基于不同角色、地位而形成的稳定社会关系,行动者认同共同的价值规范体系是社会结构建立和维持的前提。对妙峰山香会而言,它们在行香走会和日常生活中的交往不仅创造出贺会制度和会礼会规,而且相互间形成复杂的社会关系和日常交往方式,这都体现出社会结构的特征。
    (一)贺会制度及其运行
    贺会指香会成立时举办仪式,邀请德高望重的前引、会首和其他香会到场祝贺。据隋少甫讲,旧时贺会要经设立在前门的“会口”批准,并选派有名望的老会头来“全丈”,赠“会号”。只有经过贺会的香会才能到妙峰山朝顶,否则被视为“黑会”。隋少甫晚年根据记忆和理解恢复贺会制度,徒弟们的香会都按他的要求举办贺会仪式。他的说法和做法成为关于贺会的权威说法与标准做法,广泛流传。不过,我们的田野调查发现,现实中的贺会一直存在两种不同形式:一种是隋少甫的做法,人称“大贺”,主要在北京城内的香会中流行;而另一种相对简单,人称“巧贺”,是北京城外以村落为依托的香会的主要做法。
    “大贺”有复杂的仪式。贺会前,先有“小约”,由新会邀请德高望重的老会首商量贺会时间、地点、流程、会万儿、拟邀嘉宾等事项,议定后由新会会首送贴相邀。贺会时,文会贺武会,武会贺文会。新会按叫香、上香、开脸儿、点睛、授旗、拜祖师、读“大表”、行三参、致辞、踩街、安驾、摆请等程序进行。仪式完成就表明新会成立,具备行香走会、到妙峰山朝顶进香的资格。1985年和1989年,隋少甫的徒弟黄荣贵、赵宝琪的香会按“大贺”方式举办贺会仪式。2004年,孙忠喜的“群英同乐小车圣会”举办贺会仪式,这是隋少甫参加的最后一次贺会,人称“京城绝版的贺会”。不过,在此之后,一些香会尤其是营利性香会,为获得认可和提高知名度,纷纷采用这种贺会方式。2010年6月10日,“义友同乐太狮圣会”按这种方式举办了贺会仪式。
    “巧贺”相对“大贺”要简单些,它没有隆重仪式,只需新会邀请香会界朋友见证,通过共同娱乐和吃喝一番的方式,就可以宣告新会成立。京西古城村秉心圣会的老会首提出,“只要秉心圣会经过周围村庄的请会,也就是到它们那里进行表演,就算是得到正式承认了”,它在2004年复会时邀请了周围村庄的香会共同表演;蓝靛厂同心合善蝴蝶少林老会把1986年作为它的恢复时间,那年元宵节邀请了几档香会,“绕了一下街,大家吃了一顿素面,就证明来祝贺了,人家承认我们了。”类似的情况广泛存在于旧时其他香会中,这也是当下许多香会采用的贺会方式。
    无论哪种贺会方式,它们都表明,香会间存在着共享的价值规范体系,要想获得认可就必须遵守这些规范,这是它们相互交往的基础。
    (二)会礼会规与行香走会
    在当下香会中,是否懂会礼会规以及朝顶进香是否遵守,成为相互评判的重要标准。许多老会首认为,“走会,走的就是规矩和礼节”。因此,懂规矩并遵守的,彼此相互尊敬;不懂规矩更不遵守的,就与它不相往来。所谓会礼会规,指香会在行香走会中遵守的交往规则,“各会出入不乱为规,会会同城为矩,会会参拜为礼”是基本要求,在实践中表现为打知、拜贴、拜知、打参、参驾、献档等行为方式。在一些老会首和玩角儿的理解中,这和日常生活中打招呼的基本礼节是一样的,“按会上说是会规,按过日子就是家长里短,你吃饭了这个那个的。它们实际是香会交往的行为规范,不遵守就会受到歧视甚至排挤。苏家坨大鼓会会首边志龙讲,“(打参时)因为不懂规矩每次只打一下,所以都不受行家们的待见,到了吃饭的时候还得亲自去排队,后来学了规矩,打了三下,人家主动把饭送过来”。
    除了行为方式,还有其他交往规则。在会万儿名称上,成立不足百年的只能称圣会,成立百年以上的称老会。两会相见,圣会参老会,并为它让路。皇会在清末出现后,地位超过老会和圣会,形成皇会高于老会、老会高于圣会的等级秩序。在献档时,如果诸多香会同时在场,必须按“幡鼓齐动十三档”的先后顺序排列。而且,两会相遇时,回香的要让保香的先行。另外,如果两会发生冲突,就用“盘道”方式“斗话”,唇枪舌剑地较量会礼会规。
    这些在香会中流传的会礼会规,实际上有着比较明确的社会结构因素,中国社会中由神权、皇权和父权(长幼有序)构建起的社会等级秩序有着清晰反映。即使到今天,那些掌握这些规矩的香会,除身体力行外,还要求其他香会遵守这些规矩,它们也因此产生优越感,甚至觉得自己有资格教训不懂规矩的香会。比如,黄荣贵曾因一个香会与他的香会相遇时没打知直接“起响”就把对方教训一番,“你懂不懂规矩?不懂回去,学会了再上来!”由此,在当今香会间实际上有一种新的等级秩序,懂老规矩香会的地位要比其他香会高。这形成一种合法性压力,许多不懂这些规矩的香会,尤其那些新成立又想获得认可的香会,就不得不学习这些规矩。比如,“京城第一女会头”武慧芝在成立“崇阳助善车船圣会”时积极寻求老会首甄玉贵的帮忙,向他请教各种老规矩。而且,原本遵照“朝东不朝西”传统只在丫髻山活动的香会,如顺义区仁和镇开路老会,却因妙峰山庙会影响巨大而到这里进香,他们从头学起妙峰山的规矩。
    (三)妙峰山香会的日常交往
    除了贺会和行香走会,妙峰山香会之间也有日常交往,这是以往研究基本忽略的。对香会成员而言,他们在行香走会中与其他香会接触,相互产生了解与认知,有些人因此结下深厚情谊。香会活动本是他们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由此形成的人际关系也是重要的社会资源。
    京西古城村秉心圣会老会首常守智与琉璃渠万缘同善茶棚会首赵广达两家人因走会结下深厚情谊,这是香会间日常交往的典型。两家人有着长达几辈的交情,即使在妙峰山庙会中断期间也未间断。赵家人讲,“在他(常守智)祖宗那辈上我们就认识。那时候,他走会路过我这儿,来我这儿休息,他太爷那辈儿就来我们这儿走动,到他这辈上还和我们走动,到他孙子儿子还是和我们走动,这是辈辈相传下来认识的,交情就深了”。这种交情绝不仅是行香走会时见面了要相互打知、拜知,而是体现在日常交往中。在中国人最重视的婚礼和丧礼上,可以清楚看到两家人的往来,这更是一种有力证明。对于香会间的日常交往,同心向善结缘茶会的老会首倪振山也有独特感悟,“大家相互之间经常有来往,平时有点事也都会相互通知参加。走会,走的就是联系”。
    除了香会之间的日常交往,妙峰山景区管理处作为当前妙峰山的代表,也与各香会形成了特别的交往方式和人情关系。一些会首家里的婚丧嫁娶,都会邀请管理处派人参加。如果老会首去世,家属通常把管理处派人到场参加葬礼视为对其一生走会经历的认可。红寺村太平同乐秧歌会老会首卢德瑞去世时,家属表示“如果妙峰山不来人就不下葬”。家属们的认识和行为清楚地表明,对一辈子玩会的老会首而言,妙峰山行香走会是他们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的生活因香会而充实,他们的人生因香会而丰满,香会也因他们的参与和传承而延续不断。在他们身上,香会与人生早已难舍难分、融为一体。
    五、结语:妙峰山香会文化再思考
    通过对北京32档香会的研究可以发现,妙峰山香会始终与其成员的生活紧密联系在一起,即使政治上的非常时期也并没有中断,而一旦环境转好就焕发出新活力。这充分表明民间文化有顽强的生命力和适应力。在整个过程中,香会通过不断的传承和延续创造出独特的香会文化,共同成就了妙峰山的传奇。
    在妙峰山香会文化中,首先有多方参与主体,他们基于自身特点和需要成立香会,形成不同的香会类型和多样化价值追求。旧时妙峰山香会既有以“抢洋斗胜、耗财买脸”方式追求社会声望的香会,又有主要为会众和村落民众祈福的以村落为依托的香会。而当前妙峰山香会更加多样化,不仅有以追求经济利益为主的营利性香会,还有因兴趣爱好组建起来为自己和会众祈福的俱乐部式香会和为表达村庄认同并追求现实利益的以村落为依托的香会,更出现了由政府主导的政绩类香会。其次,妙峰山香会文化中也有对表演技艺和会礼会规的传承机制,一代代传承人出于兴趣爱好或家族责任,通过师徒传承或家族传承方式使香会不断延续和再生产,传承人也因自身特点表现出守护传统的积极传承、守护传统的消极传承、发扬传统的积极传承和发扬传统的消极传承四种特点。再者,妙峰山香会文化中还建立起具有社会结构特征的社会制度,新香会成立要遵循贺会制度,朝顶进香时要遵守会礼会规,这些既构成了香会的行为规范,也为香会及其成员提供了日常交往的机会。
    妙峰山香会文化之所以表现出顽强的生命力,主要在于它建立在传承人的日常生活基础上,体现出他们对整个社会的理解与改造,也反映出他们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社会关系、价值观念等实际生活状况。正因如此,这种行香走会文化的产生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在长期的历史演变和相互交往中形成的,并在不断的冲突与碰撞、交流和学习中得到丰富。而且,随着社会发展与时代变迁,它也不断地调适和改变,一直处于发展变化的动态过程中。其中唯一不变的是,它始终适应着社会生活,与传承人的日常生活形影相随。
    在认识到妙峰山香会文化与日常生活关系的同时,还应注意当下妙峰山和香会正发生新变化。妙峰山自1998年起划归京西经济开发公司,成立风景区,作为子公司参与上市发行股票,进行商业经营。2005年3月,改由京西风光旅游开发股份有限公司控股。妙峰山作为上市公司的组成部分,追求经济利益是它的主要目的。香会成员也许并不清楚妙峰山管理体制的变化,却在年复一年的朝顶进香中感受到现实变化。不仅香客上妙峰山要购买门票、在山上的齐天乐茶棚喝茶要收费,而且每年妙峰山庙会协调会主要是要求香会按“车笼自备,茶水不扰”的老规矩走会,并要求它们错开上山表演时间,以便更好营造庙会氛围和创造收入。一边是妙峰山商业化经营,另一边却要香会自筹经费,越来越多的会首和玩角儿对此不满。有会首表示,“妙峰山拿我们当成了挣钱的把式了,我们在这儿辛苦练着,人家那儿卖着门票。我们是奔虔诚来的,他倒把我们变成产值了。所以大伙儿的心气儿不够。”由此,有香会开始把朝顶进香视作例行公事,甚至有香会主动放弃朝顶进香。妙峰山从神圣空间向充满世俗味的商业旅游中心转变,使它对香会的吸引力削减,这是近年来妙峰山朝顶进香的老会减少的重要原因。面对现实,许多香会开始思考是不是应该对不合时宜的“老规矩”做些改变。在他们看来,“并不是所有都必须留住”,那些不符合现实状况的陈规陋俗,如旧“车笼自备,茶水不扰”和不接收女性入会等,“就该抛弃”。
    面对妙峰山和香会的新变化以及香会传承动力受到根本威胁的传承困境,妙峰山香会将如何适应?妙峰山香会文化又将发生怎样的改变?对这些问题,目前还没有办法做出回答。但不管怎样,走进日常生活的妙峰山香会研究都带来新的启示:要从妙峰山走向香会的日常生活空间,进行持续田野调查和深入研究。唯有如此,才能及时发现新现象,探讨新问题,使妙峰山研究保持生命力并不断走向深化。
    (本文刊载于《文化遗产》2015年第2期,注释从略,详见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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