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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信茹]微信的“书写”与“勾连”——对一个普米族村民微信群的考察(4)


    四、双重勾连:日常生活情境中的微信
    西尔弗斯通在分析电视进入家庭并与之产生连接关系的过程时,认为电视既是一个物件,又是一种媒介。“作为一个物件,电视既是国内和国际传播网络中的一个因素,也是家庭欣赏趣味的一个象征。作为一种媒介,电视通过节目的内容和结构,在更为宽泛的公共与私人领域中,把家庭中的成员带入到一个分享意义的公共领域中。”[23]
    从这个意义上说,电视成为具有“双重勾连”(double articulation)[24]的媒介。这种“双重勾连”使得电视当被放置不同的家庭和不同的地方时因而具有不同的意义;人们观看和使用它的方式也部分地因之而各不相同,所以每一个使用者所看所听和分享的,既是共同的也是不同的东西。[25]
    这一理论解读并不限指电视;在新媒体和新技术的背景下,新媒体无疑也同样具有这种“双重勾连”的作用。正是通过“双重勾连”,“新传媒技术获得或实现其社会和文化的意义”[26]具体来看“大羊青年”微信群,通过分析使用者在其中的自我表述和网络互动及交往,我们可以窥见在时代急剧转型和新的信息、空间流动加剧的当下,乡村社会个体和村落、族群群体,村落整体与国家,受到限制的个体活动空间和突破时空限制的网络空间等在不同层面、复杂关系之间的交织和转换。从这个意义上说,微信的使用及人们在其中的互动,使得微信可能成为一个得以勾连不同时间、空间和多向度的新型空间。
    正如西尔弗斯通强调的,这种“双重勾连”需要电视的消费者能动地参与。[27]人们作为“行动主体,通过挪用(选择、购买、拥有、使用)商品而构成自我的表达”,[28]同时,“这也是一个社会参与的过程,因为,通过挪用商品,我们将自我选择和个性化的表达与公共(社会上多人共享的、在开放的社会空间流通的)意义体系相连接。”[29]在“大羊青年”的微信空间中,使用者一方面利用新媒体展开自己的生活世界叙事和文化实践活动,另一方面,他们也在这里接受和生产出新的信息和社会意义。
    (一)真实空间与虚拟空间的勾连
    从微信勾连个体活动的物理空间与网络虚拟空间层面来看。在“大羊青年”的微信群里,几种类型的聊天和互动最为常见。
    互发红包。我第一次作为调查者进入这个微信群中就被要求发红包,事实上,在其中时不时鼓动他人发红包已经成了他们最为热烈和惯常的互动方式。
    节日问候。值得关注的是,一些迥异于普米族传统社会的新节俗形式在群里大量出现,比如情人节、母亲节、父亲节、圣诞节等,都成为人们互送祝福语的时间点,这在过去传统村落里是几乎不会出现的。
    转发搞笑视频和自己在生活场景中录的小视频。几乎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人发送若干段这些类型的视频。比如“普米特产”最近都在家乡种植一些土特产,因此常常录制自己种植的土特产的视频上传发布。
    此外,自拍也会常常出现在这个微信群里。比如“财神”在群里并不是最年轻的,他年纪36、37岁左右,然而他大概是所有人中最爱自拍的,他也热衷在群里发送。而他自己朋友圈里发布的107条原创内容中,自拍就有39条,占了原创内容条数的36%。
    正如我们在分析新媒体技术赋予人们自如的时空转换一样,微信在这里连接了大羊村个体生活的两种不同时空,也展现出人们在不同介质形成的空间中迥异的自我理解和文化表达。
    (二)乡村个体与族群的勾连
    从微信勾连乡村个体与村落、族群层面看,则展现出三种不同的社会文化意义表达,即强调个人和族群之间的关系,参与村落公共空间和公共事务的讨论,想象族群的共同体。
    作为“大羊青年”创建者的和东阳身上透露出了极为明确的个人和族群之间的转换和连接。他早年外出打工的经历,使得他渴望摆脱“村寨落后”的经济面貌和发展状况。在寻找很多发展方式未果的情况下,他意识到了在本民族文化中寻找资源的可能性。事实上,早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云南省就提出要发展成民族文化大省的目标。之后“建设民族文化大省”更被列为全省经济社会发展的目标之一。
    在这个目标的指引下,各类民俗文化旅游村、表演团体、民族文化产品等不断出现,不少地方也因此获得较高的回报。和东阳对于民族文化的认识与发掘,显然和这股热潮密不可分。家族的背景加上和东阳的不同阅历,使得他能够在大羊村村民中具有一定的号召力。与很多乡村社会精英不同的是,和东阳从一开始就表现出对现代传播媒介更多的认同和更积极的运用。不难理解,当微信成为一个便利和有效的沟通工具时,他首先就想到了通过创建微信群来展开自己的社会活动。
    目前,和东阳一共参加了30多个群,这些群大多和当地不同群体、普米族及普米文化相关。在这些群里,他尤其关注和文化交流、普米族同胞联络有关的类型及信息。他自己创建的群一共5个,分别是“大羊青年”“普米文化创作群”“河西中学41班同学会”“怒江州农民宣讲团”“中华普米人”。从土生土长的村寨,到初中年代的同学,再到作为普米文化“代言人”而形成的关系网络,这5个群仿佛如同他的社会关系网络展示一般。
    和东阳说,微信群里要随时面对各地普米族人、领导、工作同事等不同的人和关系,所以自己现在每天都要在微信上花很多时间。在这些群里,他最为看重的有两个:“大羊青年”和“中华普米人”。“大羊青年”因为和自己的兄弟姐妹、家人直接相关,自己必须要随时关注,但是目前参与人数局限在大羊村村民,影响力有限。他将已经有500人的“中华普米人”称为“含金量最高”的群。他这样解释:
    其他群里,目前普米高层领导都没有加进去,可中华普米人里都有。我对这个群的维护就很重要,有乱发信息呢我就踢出了,剩下的就都可以了。
    群里的成员不仅限于云南,四川、青海等都有人参与进来。这个群的内容主要发布和文化交流有关的内容。和东阳谈起一次经历:“我前几天去丽江一个普米村,群里说去他们村,看了才知道也是普米大村,以前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村。”无疑,从和东阳对微信群的理解中,可以看到“传媒提供了创造和想象的空间,拓展了生活的空间,同时也提供了流通于社会空间中的建构空间再现和意义的象征资源”。[30]
    在参与村落公共空间和公共事务的讨论中,微信也发挥出了全新的作用和功能。作为交往和互动极为密切与频繁的微信空间,人们相似的身份决定他们有很多共同话题,而他们也通过在微信群里发布公共信息并展开热烈讨论,从而形成一个有着强烈归属感的群体。例如,他们会在群里讨论如何改变村落面貌;有人会为今天的年轻村民只知外出打工,而不愿留在村里寻求发展之路而感慨;还有人直接倡议让大家参与关于村子脱贫方法的讨论。例如在一次群里的讨论中,大家对脱贫展开讨论,“山之吟”说:
    大伙都应该把自家计划说出来,不能闷声想独自发财,团结起来才干得成大事,是不是这个道理?
    2016年2月17日,“归凡”在微信群里发言:
    我们大羊村脱贫攻坚工作,需要大家全部参与,谁也不例外。要动员大家结合各家各户具体情况,把我要发展什么,怎样发展搞清楚。请大家围绕这个话题充分发表意见建议。
    2016年3月3日,“普米特产”就村里树木砍伐的问题发起群内讨论:
    对于大羊村来说,目前最严峻的问题是砍伐木材太多,严重破坏了生态。有人说,再这么砍伐下去,我们这里水土流失,连饮水都成问题,这样的话我们和非洲国家有什么区别呢?
    “强哥”也曾就村子名称的问题征求大家意见:
    大羊还是大阳?有人说,大阳比较好一点,体现我们地理条件比较优越,本来日出早日落晚,才会有我们的特殊种植红蔓菁。
    对这个问题,群里的人回应非常热烈,甚至有人追溯大羊村当年的原意是大古梅和阳山两个村落的简称。这里似乎成了人们可以公共议事和表达观点的新的空间。
    更富有意味的是,今天,我们比较容易关注到社会流动的不断加剧和生活边界的被打破,人们的文化认同感和归属感在不断被削弱。例如,在对地方共同体或民族文化的研究中,这种文化的逐渐势微甚至消逝,常令人抱有更多的忧思。然而,值得分析的是,微信以极具全球化和同质化的数字网络为基础设施,却又使特定族群的人通过他们文化书写的使用而搭建出一个新的沟通和认同的平台,并经此促进群体中的民族认同意识和增强个体的文化接纳感。
    在这个微信平台中观察“大羊青年”,可以看到参与者的这种“地方共同体”想象非常的突出。从原创内容来看,不仅是以“文化代言人”自居的和东阳,绝大部分发布内容的人,都会自然而然地对普米文化和相关信息关注较多。和东阳出于强烈的自我意识和个人追求,自觉地将普米年节活动的仪式过程、场景进行直播。而其他人的微信内容中,这样的信息也比比皆是:第一部普米族电影的上映、吾昔节、[31]普米“情人节”、[32]当地美景、普米族传统的仪式“给羊子”……[33]或者是自己原创,也或者转发他人的微信,这些内容都是他们重点关注的信息。
    人们在这个微信圈里,对几个公众号的关注都是相似的,如“白狼后裔普米族”“秘境兰坪”“普米惹贡祖”几个微信公众号。这几个公众号或是由普米族人自己创办,也或者是当地有关部门开通,它们的内容几乎都与普米族、普米文化、当地文化活动相关。人们将它们作为自己重要的消息来源,不断在微信圈中传播甚至讨论。不仅如此,在微信群里聊天时,大家也常常会转发和普米族有关的一些链接内容。不少内容有时还会引起大家的热议。
    在2016年4月北京国际电影节上,第一部属于普米族自己的影片首映,不少人在微信群里都表达出明确和相似的观点,很多人认为这部电影的信息值得转发,因为这是一部用普米族语言拍摄的一部反映普米族文化的电影。在这背后,我们看到的是,这些内容的呈现和“流动”,将人们维系在“同一个地方、同一种过去感之上的仪式、象征和庆典”。[34]而“这种归属感、共同体验的积淀,以及与一个地方相关联的文化形式,是一个地方文化的核心概念”。[35]
    最近,《汪洋副总理与茸芭莘那的家乡有个约定》一文在微信公众号“茸芭莘那”上推送。[36]文章内容讲的是汪洋副总理到怒江一个县了解当地群众的生产生活和扶贫工作的情况。文章开头这样写道:对于生活在茸芭莘那家乡的怒江大峡谷里的各族同胞来说,是一个让人欢欣鼓舞的日子。
    该文的阅读量达到7010次,在“大羊青年”群里也有多次地转发。相较“茸芭莘那”这个新开设的公众号,和东阳觉得另外两个普米族公众号“白狼后裔普米族”和“普米惹贡祖”办得更好。“普米惹贡祖”将自己定位为“弘扬普米民族文化,发展普米民族艺术,凝聚各地普米同胞”,该公众号有近5000人关注。“白狼后裔普米族”定位为:“搭建普米族青年交流平台,弘扬普米族文化,关注普米族聚居区公益,传递普米族声音。”据说这个是一个南开大学的学生(丽江宁蒗的普米族)做的,写的文章较好也颇有影响。
    目前“大羊青年”里很多人转发的和普米族有关的信息和内容基本都来自于这两个微信公众号。和东阳曾打算开设“中华普米人”的公众号,但是因为公号开通申请中不能用使用“中华”或“中国”等字眼,只能显示“云南普米人”。和东阳说,想用“中华”,是因为四川、青海、缅甸,可能尼泊尔都有普米人。用这个名字范围和影响力都比较大,并且还可以团结世界各地的普米族同胞。看得出,和东阳对微信的理解和认知也展现出极明确的族群和共同体想象,微信对于他来说,并非简单的信息发布和个人叙事那么简单,微信在一定程度上还可以具有构建“国族”想象的可能性。
    这里观察到的,应和了有些学者提出的“身份想象重新地方化”[37]这一观点。虽然,现代人不断地通过迁徙、旅行来获得对全球化和全新社会生活想象,与之同时,不同族群却能够借助新的传播方式和媒介手段来葆有对本民族的“顽强”坚持和认同。在传统时代,人们要形成地方共同体和文化的认可与想象要“依赖仪式的操演、身体的实践和纪念的庆典”,[38]而今,人们却也可以通过现代媒介这种方式得以实现。微信空间在这里彰显出了人们强烈的认同与体验,从而形成一种基于共同的族缘、文化信仰和价值信念的社会文化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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