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个人、社会与文化——人类学田野民族志方法的探索与尝试之路(5)
http://www.newdu.com 2024/11/26 03:11:37 《思想战线》2020年第1期 赵旭东 参加讨论
线索民族志 作为田野工作第一阶段的田野八式,它最后落实在文字书写上,当然现在还有图片和影像,它们也是另外一种形式的文字书写而已,二者是相互关联的。在这个意义上,从田野工作到民族志就是一种写文化,是对自己切身感受到的文化进行一种专门的书写,是一种静的文字对动的文化的一种暂时性的捕捉。 这种捕捉不是蛇吞象的模式,而应该是猫捉老鼠的模式。蛇吞象的模式是不分青红皂白,整体吞咽,很多时候自不量力,无法完成对于整体的把握。尽管人类学田野的初衷是要求人类学能够真正对于文化的整体存在有一种整体把握,但更多的人类学家采取的是猫捉老鼠的模式,也就是猫通过一种敏锐的嗅觉或者洞察力,找到老鼠的成身藏身之处,或者瑟瑟窜行的方向,一直追寻过去,最后将老鼠捕捉到手,玩味把握,然后食之。 实际上在有了第一阶段的田野八式的体会之后,作为田野工作的第二阶段的对异文化书写的民族志,也是要求有这种猫捉老鼠的办法,即从一点线索开始而不断地追溯过去,层层深入,挖掘出一个文化的整体出来,然后一部分一部分地将其消化,最后编织成一个不同于其他叙事者的整体民族志的文化故事。这就是我所谓的线索民族志的方法,是在微不足道之处逐渐遇到并揭示一种整体的存在。在这一点上,这是一种以动驭静的作为,也就是人在这里是一个有观察思考能力的行动者,而不是机器一般的三脚架上的照相机。照相机显然是只有观察没有行动,线索民族志工作者首先要求的就是人在动,人在行动之中寻找文化要素之间相互联系的密码,也就是我们所说的那个可以去不断追溯开来的线索。 线索民族志方法基于线索追溯,寻找故事的线索成为线索民族志落笔的前提。在田野八式之外,我们也可以为线索民族志的线索追溯罗列如下八种线索追溯的途径,不妨称之为线索八寻,即可观察性、可理解性、可追溯性、可关联性、可启发性、可把握性、可容廓性以及可改变性八种。 这其中,第一点可观察性最为重要。所有的民族志资料应当基于一种观察而有所得,无观察当然凭想象也有所得,但那不是民族志意义上的所得,真正的民族志的所得就是基于一手的观察而得来。其次是可理解性,也就是它要求清晰明白,不拐弯抹角。再深奥的概念如果不能够用文字的手段把它讲明白,让读者读后顿觉清凉四溢,便不算是一份好的线索民族志书写。接下来第三点可追湖性,要求的是寻常路径之中的线索追溯.它是线索民族志核心。这里要求民族志描述的并非什么离不可攀的名山大川,有其名却难于攀爬,喜马拉雅山的壮美并不缺少人类学家去描摹,但这里可追溯性的主旨就是人类学家在不经意之间所看到并发现的“真迹”的存在,这往往是别人、别物在不经意之间的一种显现和临在,恰好被有心于此的民族志工作者所一下子捕据到,深入追溯下去,加之田野经验的累积,自然深意具现。而第四点的可关联性则意味着人类学的田野工作的全部价值所在,即事物之间的相互关联性的控据。找到了关联,也便是找到了民族志书写的关键和故事的主题。民族志绝不是资料的堆积。尽管不乏资料堆积的民族志研究。民族志的根本还是要给别人以启示,即第五点的民族志的可启发性。当然用人先启已,自己先要明白自己的材料的解释性价值究竟是在哪里。而所谓第六点的可把握性,就是对于事物的来龙去脉有一种全面的掌握,最后知道一种文化上的万变不离其宗的存在状态,抓住那条文化的踪迹,也便是理解和掌握了文化的内涵。第七点的可容廓性,则意味着此种线索民族志容量中的包容所有,这是人类学视野所根本要求的,在这里可以想见,无所不包的文化自然会孕育出一种无所不包的人类学。最后第八点,便是从一种变的视角去看民族志书写的可把握性,也就是世界无时无刻不在改变,这是近代以来的总体特征,文化的形态也是如此,它面对现代世界的新技术、新挑战以及新格局,必然也处在一种不确定性之中、民族志的书写自然也要顺应潮流。在世界格局的可转化性之中以及在文化转型的动态性之中去理解多样性文化的存在和表达,如果是这样,自然也就是一种人类学家在新时代对于世界动态文化的新民族志书写了。在这方面,面对互联网世界的微信民族志书写,可能就是网络世界对于人类学新挑战的中国人类学家的积极回应。 微信民族志 因此,如果还有田野民族志方法研究的第二个阶段,那自然是在一个日益虚拟化的赛博客空间之中所做的民族志书写了。此种语境无论如何对人类学自身文化书写的一种最新挑战,它也作为一种反作用力在激发着人类学家的各种新实践。在中国微信自媒体日益普及的时代里,在超过10亿人,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中国人在使用微信来交流的时代里,我们试图推进一种基于微信朋友圈的民族志书写,这就是我们所界定的微信民族志的书写,它是面对网络世界的涌现而出现的一种新民族志形式,也是在逐渐形成之中的一种人类学分支学科。它根基于一种动态的观察,更根基于一种现当代的文化转型的思考,并选取极具代表性的网络世界的一份子的微信朋友圈来加以深入的人类学研究。并且由于有越来越多人沉浸于这种虚拟但真实的交往工具之中,一个所谓的微信民族志书写的时代已经来临,尽管这方面的书写才刚刚开始。 在我看来,这样的一个时代有着如下诸多的特征,这些特征在日益影响着人类的思想情感的表达,同时也在影响着人类学家的文化书写。 微信民族志书写的时代来临的第一点特征是人们基础的生活开始遭遇到了频频的颠覆。日常生活中曾经是有价值的,今天变得是价值不确定;而曾经无价值的,今天则成为大家趋之若鹜的一种追求。第二点特征是一种基于互联网而发生的现实社会生活的功能紧迫性的改变,它反过来在倒逼着社会结构的种种转型和改变。在这方面,由网络首先发力而带来的社会政策的种种改变,已经并非是什么偶然性的事件,网络民意成为了政府在执行政策之前必须要去予以思考的一个要素。微信民族志书写的时代来临的第三点特征是一个网络式平面化世界日益在我们日常生活之中的凸显。在越来越多的时间碎片化地贡献给了每个个体的刷屏时刻之时,人们思考现实的模式在越来越多地受到网络式平面化思维的影响而日益碎片化和体现一种自主的价值。而微信民族志书写的时代的第四点特征是一种信息的网络搜索而非百科全书式的知识储备成为一种知识生产的常态,人们的生活内涵越来越趋向于单一的搜索网络提供的解答而非自己的独自探索。而且我们也越来越感受到了,自己无时无刻不在一种知识的海洋中搜索,日益涌现的新知识的创造,成为一种个体生活的目常,而既有的知识只是成为有待要去网络之上搜索出来的更新的知识或讯息而已。微信民族志书写时代来临的第五点特征是移动互联所导致的一种时空碎片化。不断存在的一个微信刷屏者,跟世界全部要素的接触而产生的各种奇妙的新刺激,使得原本有规则性的时间和空间的区分变得十分困难。只要有网络的存在,人们可以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从事任何的工作。微信民族志书写时代来临的第六点特征是一种去中心化生活空间的形成,这是和第五点特征密切相关的。网络通达之地,也就意味着信息共享,无需再从中心传递到边缘,最后再从边缘反馈给中心了。此时“无处不中心”不再是一种理想,或者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是一种现实的日常。此时,社会组织各部门以及各机构的反馈模式,日益为一种共享和信息均质化模式所替代。微信民族志书写时代来临的第七点特征是一种金融驱动消费的时代的到来。金融如果仅仅是一种单一的扫描二维码的支付模式,那也就意味着人们并非那么直接地受到实体金融的制约,进而可以增进甚至加速从购买者到纯粹消费者的转变。人们在消费之时日益淡化自己的金钱意识,人们只是成为购买的机器,购买只是手指的刷屏,消费只是轻轻地按动手指,这将带来整个社会金钱价值的新改变,这也是可以预期的。微信民族志书写时代来临的第八点特征是微信群上的点击互动、分享鼓励成为一种团体性生活的基本模式,并转而成为一种日常的需要,尽管彼此之间并非真实而是虚拟的在场。这实际上与一种虚拟空间之中的群的生活方式是相互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后者成为微信时代来临的第九点特征。最后,作为人类共同体的世界共同体的场景想象,在今天的微信时代变得更为突出和真实了,这成为微信时代来临的第十点特征。对每一个人而言,特别是每天都在微信中刷屏的人而言、今日的世界无疑就是一种谁都在其中的共同体的世界,借助一种“想象的共同体”,这个共同体的世界涌现在每个人的面前,只是它更多意义上是一种虚拟的存在,人也自然被裹挟着要为此一虚拟的世界而奔忙。 余论 在我们尝试开展一种实地的田野工作之时,我们必然要有所为,要去观察、记录和描记真实的生活本身,它体现出来的是一种封闭的空间和时间,比如村落,比如市镇,又比如岛屿。它是要求田野工作者身处其中的一种旅行,但它不同于实际旅行之处在于,旅行不断行走,走马观花,重在差异性的景观刺激,田野则是走走停停,走便会很遥远,停则会很长久。人类学家所关心的是那里人的真实生活以及社会组织究竟为何,还有他们的文化表达。它要求一种细致的观察、相互联系的思考以及勤于笔记的书写。这可以算作是进入人类学门槛的成年礼,人类学家有了田野也便是有了一种成年之礼,由此而为同行所认可,反之则永远是门外汉,是行业的外星人,最终还是摇椅上或图书馆里的人类学。田野对人类学家而言,在此意义上也是一种权威,是一种命令,如果不去执行,也便无所谓的任务,自然也无所谓的任务的完成。 人类学必然是要从人的问题出发的,正像我在前面所指出的,人才是全部人类学问题的根本,而如何去看人也自然就表示这一种人类学的理论和关怀。并且我们也知道,人的最为重要的一个特征便是他的灵动性,他必然是一种波动性的存在,而非是一尊供人敬仰的青铜塑像,虽然巍峨,但却静止不动,失去了人的活性。同时,人还受到了社会与文化这两项要素的影响,而随着时间的延展,对人的生命历程而言,他就是一种曲线式的波动(参见图1),这种波动构成了人的全部。并且,这种人的波动一定不只是匀速发生的,还可以在一种社会与文化的交互作用之下,围绕着时间轴而发生一种起伏跌宕的上下移动。 而在面对社会与文化这两种相对恒定力量的作用力和反作用力的交互作用之下,人变得日益复杂,人的生命历程也因此而变得不可捉摸和不可理解,人类学家就是尝试着要去对持续变动的人的生命历程进行一种描记和理解,以推广至更为一般人的理解。常言所说的“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它指涉更多的或许是人本身的生命历程,而非所谓的社会与文化,因为只有人才是真正可以有一种自主的行动,同时又会受到内外因素的影响而发生一种被迫运动的存在。因此而有我们在说到人的生命历程时的波动性存在,宛如水波纹,既有波光粼粼,也有春风荡漾,由此构成了一种人的生命史的丰富多彩的谱系。 我们在扎实的田野描述的基础上尝试一种线索民族志的路径,在这里,线索民族志重在解决问题,也就是发现问题解决的一些特别有启发性的线索,它更为看重发现之旅的有所不为,它根本是在一种半开放的空间和时间之中的文化呈现,比如由一件瓷器贸易所带动的陶瓷之路的延展和人群带动。启发往往是基于线索而获得的,而线索则是去触碰真实存在的一种牵引之线,也是能够带出新启示和洞见的导引之索在人类学的田野之中,田野工作者将会触及多条的线索,自然也会因此而有多种启发性的获得在田野中之人,因此也便是在用自己的心灵去触碰各种有文化深意的线索,这将完全是一个新知发现的历程。在此意义上,人类学将不单是一种静态的描摹现实,也不单是记录某种异趣的真实存在,更为重要的,它还真正要有一种动态的灵动发现,是一个人全身心地投入到田野之中去之后触碰到了不同文化之新意的心灵之旅。 在诸多的影响因素之中,究竟哪一种的因素最为具有启示性,循此线索一直追溯下去,一个问题便可顺畅解决,如果是这样,这一线索必定便是线索民族志所最为看重的线索本身。显而易见,要使得一块布剪出直线来,关键的是尺子和剪刀的运用,尺子取直,剪刀剪断,两者在裁缝的世界里一定属于是最为重要的理解线索了,一个不用尺子和剪刀的裁缝,自然就是在生活之中所不会见到的。线索民族志的书写因此便要求立意明确,要求书写者要去理解什么,便要绞尽脑汁去寻找相关的最为贴近真实的线索,这里民族志线索的灵性发现就变得异常重要,可以说这种发现往往是全新的,而不是陈旧的。线索民族志书写最为反对的便是没有使人感受到启示,或者让人顿然明白的灵性觉悟和超越,它所真正追求的。就是于人内心可以唤起的一种从异文化思考而来的对于人的存在多重性的理解之光。 而微信民族志概念的提出,它在书写人和人的交往之中引入了一种虚拟真实的概念。显然,没有什么东西不是可以不被看到和观察到的,甚至随时随地都可以让人直接地参与其中,发表意见、形成即时的互动,所有的信息都得到尽其所能的分享,只是所有这一切都是通过一种数字化的虚拟呈现模式而实现的一种虚拟在场。在微信民族志书写的时代里,很难说谁究竟是在做一种田野,但似乎谁又都是在做田野,或者说,虚拟空间中无处不是田野,在那里一切都是以一种差异新鲜的面孔在随时呈现自身,而一切的信息都可以在网络之中被搜索和保存并随时启用。人们乐于称此为“大数据”,实际就是人类学的原本所说的生活本身,只是全部的生活被虚拟化呈现于网络之中而已。此时的书写已经不再是原创田野的有所为。也不是线索追溯的那种基于线索的有所不为,而更多是基于瞬间在场的无所为。网络世界随时在变化,也可以说瞬息万变,对刷屏者而言,随时一切都可以呈现出来,再难以以静制动,也更难以以动制静。而是动静在交替之中呈现自身,并在频繁的波动之中相互否定各自的存在。在一个虚拟网络所启动的世界中,它是很难有所谓的边界可言的,或者说,它是在一种敞开空间和时间的氛围之中不断成长和发生改变的,而所消人,恰恰就是在这个新世界中努力去寻我自己的新的波动轨迹的线索而已。 (参考文献及图表从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