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设计师不再只做装帧设计,他们还设计你取阅图书的方式。 7月底,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的编辑王婷婷在朋友圈发出了“重版出来”的消息,今年6月首印3万套共24万册的《鲍勃·迪伦诗歌集》将在8月迎来第一次加印。 与传统的诗集设计相比,这套诗集有所不同。它被分割成了8本小册子,并且分别装进标注了不同口味的“薯片袋”中,而为了与真正的薯片包装在外形上无限接近,设计师甚至还往袋子里充了气。这多少超越了大众的想象,毕竟一个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人们对于其作品的勾勒更倾向于庄严的大部头。但结果证明,这样“可以玩”、与读者有良好互动的图书设计,在市场上越来越受欢迎。 《鲍勃·迪伦诗歌集》被分割成了8本小册子,并且分别装进标注了不同口味的“薯片袋”中。 王婷婷拿到原版书时发现,原作688页,25厘米长,20厘米宽,净重将近2公斤,让她不得不怀疑读者打开它的欲望,更何况,在制作成中英文对照版本之后,体量还将翻倍。在各种开本大小与分册方式的讨论无果之后,联邦走马的创始人恶鸟提出了“薯片袋”的创意。作为一家主打创意设计的独立出版社,联邦走马以非盈利的方式出版了《七诗集》《约翰尼•卡什》自传、《畸人馆:甜老虎的黑童话》等书籍。 本身热衷于装置艺术的恶鸟先是给出了大量分册的建议,因为小册子便于携带的特性,将为书籍本身争取到更多的阅读机会。而另一个提议则是“薯片袋”包装的想法,在接受《第一财经周刊》的采访时,恶鸟表示,由于纸质书阅读人数越来越少,诗歌的受众更少,他开始思考是否可以用形式来接近用户,“小众文艺不完全要靠内容传播而是可以通过消费和形式达到,我想把获取信息买书行为变成一种消费品级别的东西,触手可及。” 他想象读者消费这套书的方式是,“24小时便利店里,失眠者通常买一瓶啤酒配一袋诗集;夜归人站在自动贩售机前,在最后一班地铁抵达之前撕开一袋诗集。你可以撕开,咬开,拍开,剪开,你可以大声朗读,小声哼唱,配乐食用。进入一首诗/歌的无数种方式,等着你来制造。” 为了让想象里的场景更真实,最终分为8册的《鲍勃·迪伦诗歌集》被装进了8种不同口味的薯片袋中,比如民谣孜然味、迷幻椒盐味、蓝调烧烤味、摇滚番茄味、爵士青瓜味、午夜波本酒味、嬉皮士麻辣味以及电音焦糖味,并把出版详情页设计成为了食用说明书。而整套书还被装进了一个1960年代风格的复古旅行箱式的外包装,以呼应自1988年起,鲍勃·迪伦在世界各地2300多场巡演的旅程,使得整体设计更为完整。 这套诗集有趣的地方在于,它不仅是在做装帧设计,还设计了读者使用书的情境和取用方式。在可以玩的书上,中信·大方的图书编辑邓莉已经有些经验,她曾策划出版了大火的英文侦探书《S.》中文版。不久前,由她编辑出版的作家btr的新书上市,售价128元。图书本意是把作者btr在自己的微信公众号“意思意思”里发表的内容集结成册——一幅并没有什么美术功底的插画,配上灵光一闪的金句。而阅读的目的,用出版文案里的话来说,“让每一天的逝去变成一次脑内小高潮”。 在与邓莉讨论了几个来回之后,设计师刘伟决定把《意思意思》设计成一个10厘米左右见方的“抽纸”盒子。全书的内容都印在盒子里300多张方形卡片上,如同卷筒纸一般连成一片,抽出一张便可以撕下一张。直到切断了每一张纸之间的联系,将这300张卡片在盒子之外重新堆叠好,才算完成了这本书的阅读“仪式”。 《意思意思》被设计成一个10厘米左右见方的“抽纸”盒子,全书的内容都印在盒子里300多张方形卡片上。 “参考作品一日一画的概念,我们一开始是想把它设计成真正的抽纸形式的,一次抽取一张。”刘伟告诉《第一财经周刊》,不过最终他还是向生产难度妥协,内文最终被印刷在了小卡纸上。形式感不减,也让阅读更有实用性。 邓莉在《编辑手记》中写道,原本是想按照24开本排版完成的,但等到书要开始做的时候,她发现这种想法过时了。漫画家Tango的新书《别做梦了》给了她启发, 她认为这本书,“设计和编辑交叉的出版理念更新,也有对书籍设计理念的更新”。而btr的上一本类似的书《迷你》由平面设计师组合小马橙子设计,也在图书设计里加入了设计师个人的许多想法。 邓莉认为,需要开始考虑在《意思意思》上做非传统的设计。由于这本书内容没有连贯性,脑洞庞杂,整体态度是年轻人的小确丧,因此,她和刘伟商量,从时下盛行的日历书到最终变成了如今的抽纸盒子。 在此之前,设计参与图书的方式还仅仅是作为阅读的辅助。事实上,《意思意思》和《迷你》这两本btr的书,比《别做梦了》要走得远。这两本书是设计师先对原材料精细加工,对材料再创造,再介入编辑思路,把没有线性逻辑的内容变成线性的。 这样的书在国外已经是固定的门类,比如欧美绘本《我所有的朋友都死了》,就采用了类似的设计形式,销量超过10万册,是亚马逊当年的畅销书。而类似《鲍勃·迪伦诗歌集》的包装,在国外也有类似的案例,设计师会把书籍的包装做成面膜或者香水的样子。 在恶鸟看来,薯片包装这个形式更接近于美国消费主义的一种象征,“鲍勃·迪伦和薯片都是美国一种文化一样的存在,”恶鸟说。“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考虑是获取途径的问题。现代获取实体书的途径太奇怪了,商品、食品、生活用品都有便利店,但诗歌、文化类的没有方便获取的途径。” 5月24日,《鲍勃·迪伦诗歌集》的首发会被设在了北京复华生命大厦的全时便利店里,100袋“迪伦薯片”在此撕开,象征着这套诗集被消费的开始。 王婷婷原本设想的是让这套逼真的“迪伦薯片”能够真正进入便利店的货架上销售,但这一想法受限于规则,便用一场发布会作为了替代。不过恶鸟还是想到了一个“妥协”的办法,以美国1960年代的铸铁小酒柜为灵感设计了专门的“时光贩诗机”,摆在书店里作为诗集的展示柜,同时也为书籍增加一些场景感。“主要是为了模拟,在上个世纪的黄金时代,迪伦他们在格林尼治村的民谣复兴。”恶鸟说。 以美国1960年代的铸铁小酒柜为灵感设计的“时光贩诗机”。 当然,设计的成本也在增加,这是给编辑出的难题。比如《意思意思》的盒子里用来抽纸的卡槽,简单的一条缝,为了更“耐抽”,打样了很多次,而整个装盒的流程也都需要人工来完成。邓莉写到,“由于打样打太久,翻年后纸价上涨,再算成本,纸价就涨了34.56%,原定价99元就摁不住了,跟销售咨询意见,结合成本,定到128元打平。” 王婷婷也表示,为了找到“薯片袋”的生产商,产品团队试编了淘宝和东莞的包装生产商家,而充气的环节,经过了塞纸屑、泡沫、充气包等“不靠谱”的尝试,出版社专门购买了一台充气封口的机器。“薯片袋”里小册子的尺寸更是经历了以一毫米为单位的多次调整,最终才确定为既能安排鲍勃·迪伦的长句、又让开本大小轻巧的108mm×175mm的规格。 不可否认,国内图书出版商已经开始越来越重视图书的形式。在书籍设计师孙晓曦看来,“目前内地的图书市场,从出版商到读者,对于新颖而有创意的设计产生了越来越大的需求,设计成为了一本书的软实力之一。”他曾凭借《薄薄的故乡》一书获得中国最美图书奖,以及德国红点奖最佳设计奖、纽约TDC优异奖、东京TDC提名奖等多项殊荣。 “对于图书设计中的形式问题,是要针对项目来看。不能笼统地认为,形式感强的书就是好的设计。每一本书都有其特质,即灵魂,书籍设计如同建筑,要从空间、材料、内容的逻辑关系、视觉表现等多维度去诠释和发掘书的特质。”孙晓曦说。 什么是恰当的设计?他举了瑞士设计师Jonas Voegeli《未来考古学》(Archäologie der Zukunft)的例子,这是一本很厚的、只有文字的文集。设计师直接将大量文字作为封面,并使用温感油墨,读者通过手指去摩擦封面的文字,温度升高,所触文字会随之变亮,就像考古学家在清理石碑上的文字一样,温度降下来后,封面又恢复原状,“这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通过视觉和材料赋予读者生动的阅读体验,强化了主题,没有多余花哨的修饰。” 而图书的形式在多大程度上能够影响销售?一位不愿具名的图书市场观察者认为,像《意思意思》这类“有趣的书”始终是小众的,不会变得太主流。“设计对这类书的销量提升有限,能够达到20%到30%的提升就很不错了。不能放大设计对图书销售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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