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可以把《归去来兮》以四句一段这样逐段品味,大概就不觉得冗长了。不过四句一段,这也太碎了。《归去来兮辞》是押韵的,渊明一共换了五次韵,那么也就是说渊明用韵脚把此文分成了五段。现在有些本子选《归去来兮辞》,将其分成四段,第一、二段没有按韵脚分。第一段只到“觉今是而昨非。”大概编选者觉得开头到这都是说归隐的心理的,下面从“舟遥遥以轻飏”开始就是说归隐的具体行动了。但如果按渊明韵脚划分,那么从开头到“很晨光之熹微”是第一段,是写从彭泽回家路上的心情及所见。下面“乃瞻衡宇”,就看见自己的家门了,自然另起一段了。不过“携幼入室,有酒盈尊”和“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虽然换了韵,但从意义上讲还是接得很紧的,因此我们就将其合并为一段。由于很多人都会背这篇文章,所以我就不做过多的文字上的解释了。只是结合原文,提一提古人比较有代表性的评论。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对于开篇“归去来兮”四字,文章用了两次,而最后一段以“已矣乎”开始,清代吴淇在《六朝选诗定论》中分析其作用颇为到位,他说:“‘已矣乎’,用代‘归去来兮’四字,盖前用‘归去来兮’一唤,如梦初觉;至于归去来未久,犹恐是梦非觉,再用一唤;至此已久,是觉非梦,不须再唤‘归去来兮’,只用‘已矣乎’,见死心塌地遁世无闷矣。” 而对于“田园将芜”,林云铭提出:“篇首‘田园’两字,是通篇纲领。” 吴淇也说:“‘田园’二字,作两大柱。”为什么说“田园”是两大柱呢?因为第二段写回家,写的是“园”(如“三径就荒”就是说园荒芜了),第三段写耕种西畴,写的是“田”。 而对于“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这两句,宋许顗认为“是此老悟道处,若人能用此两句,出处有余裕矣。”(《彦周诗话》)所谓出处有余裕,就是指无论是出仕还是归隐,心态都会很平和的。关于渊明的出处,清代邱嘉穗则认为这篇文章是说自己要躲避东晋末期官场的混乱,并伤感晋将灭亡,他认为文中的很多词句都寄托了这个意思。[注2] 对于“觉今是而昨非”一句吴淇认为这是全篇的主脑,他说:“通篇以‘觉今是而昨非’为主。”这是很有道理的,因为“今是”指归隐,“昨非”指居官。这句不只是渊明这一篇文字的主脑,更是他一生的分水岭。 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僮仆欢迎,稚子候门。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 前面引朱熹的话,说本文“实用赋义,而中亦兼比”,意思是本文以叙事为主,中间偶尔也用了比喻的手法。这第二段就很符合朱熹的论述。比如“云无心以出岫”比喻自己离乡做官本无心之举,“鸟倦飞而知还”比喻自己厌倦了官场而归隐园田。在同一时期的《归园田居》中,渊明也用了类似的比喻:“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宋代叶梦得评价“云无心”两句说:“此陶渊明出处大节,非胸中实有此境,不能为此言也。”(《避暑录话》卷上) 而对于这段结尾处的“孤松”,元代吴师道在《吴礼部诗话》中说:“(松)皆以自况也。人但知陶翁爱菊而已,不知此也。”(渊明爱菊爱松,见本书《菊解制颓龄》章)而“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描绘出了在太阳将要落下的黄昏时分,渊明独抚摩孤松的场景。日往往是帝王的象征(如“天无二日,民无二王”),落日则是王朝没落的象征;松是后凋之树,总用来比喻坚贞守操之士。因此人们很容易从这几个意象联想到渊明对晋王室将要灭亡的忧虑,以及对自己决心做晋之遗民的决心。虽然我们不愿穿凿附会,但从渊明的出身以及所处时代背景来看,他有这种想法也是十分可能的。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 陶渊明是个非常讲究亲情友情的人,也是个爱弹琴爱读书的人。因此这段“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就特别值得注意。清代伍涵芬认为,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使人读来有翩然欲仙之感,如果没有这“悦亲戚”之两句的话,那么我们都要怀疑渊明是“孤僻一流”了。[注3]也就是说,正是因为渊明人情味特别重,他才不是那种不进人情的孤傲隐士,或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至于渊明为什么会在“善万物之得时”的时候,忽然“感吾生之行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请您阅读后面《谁解归去来》一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