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魏晋南北朝至隋唐时期的《礼记》学 东汉末年,由于党锢之祸迭起,嗣后继之以军阀混战,三国鼎立,经学急剧衰落。然而郑玄所注诸经,当时称为郑学,却大行于世。皮锡瑞在其《经学历史》一书中说,在此儒风寂寥之际,唯郑学“当时莫不仰望,称伊雒以东,淮汉以北,康成一人而矣。咸言先儒多阙,郑氏道备,自来经师,未有若郑君之盛者”。又说:“郑君党徒遍天下,即经学论,可谓小统一时代。”[8]据刘汝霖考证,曹魏所立19博士,除《公羊》、《谷梁》和《论语》三经外,《易》、《书》、《毛诗》、《仪礼》、《周官》、《礼记》和《孝经》,初皆宗郑学[9],是皮氏所谓郑学“小统一时代”,确非虚言。值得注意的是,在汉代,《礼记》本是附属于经(《仪礼》)的,而自郑玄为之作《注》以后,始与《仪礼》、《周礼》鼎足为三,而魏时又第一次为之立学官。《礼记》在经学中这种地位的变化,实由郑《注》的影响所致。 然而魏时王肃不好郑氏学。王肃亦博通今古文经学,并遍注群经(其中包括《礼记》30卷,见于《释文·序录》、《隋志》以及二《唐志》),却处处与郑玄立异,有“集《圣证论》以讥短玄”[10],当时称为王学。王肃党于司马氏,其女又嫁给了司马昭,因此凭借政治势力和姻戚关系,其所注诸经“皆列于学官”[10]。案司马氏控制曹魏政权,当是在正始十年(249年)司马懿杀了曹爽之后,第二年即改元为嘉平,是王肃所注诸经立学官,盖不早于嘉平年间,这时已是曹魏中后期。据《三国志·魏志·高贵乡公纪》,甘露元年(256年),高贵乡公临幸太学,问诸儒经义,帝执郑氏说,而博士之对,则以王肃之义为长,“故于此时,王学几欲夺郑学之席”。[11] 晋承魏绪,崇奉儒学,而尤重王学,因此魏晋之际郊庙之礼,“一如宣帝所用王肃议”[12],而不用郑氏说。然王学之盛,仅昙花一现。到了东晋,王学博士俱废。元帝初年,简省博士,“博士旧制十九人,今五经合九人”[12](《荀崧传》)。而所置九博士,除《周易》、《古文尚书》、《论语》、《孝经》,则皆宗郑氏[13]。可见东晋经学虽衰,郑学则复兴。值得注意的是,《三礼》中惟独盛行于两汉的《仪礼》未立学官,原来附属于《仪礼》的《礼记》反而立了博士,可见《礼记》学的传习,已胜过《仪礼》了。 南北朝时期,天下分为南北,经学亦分为南学、北学。据《隋书·儒林传·序》,“南北所治,章句好尚,互有不同”,然于《三礼》,则“同遵于郑氏”。南朝疆域狭小,人尚清淡,家藏释典,经学益衰。到梁武帝时,始较重视经学,经学出现了一个相对繁荣的时期。但到了陈朝,又迅速衰落了。南朝的经学,最可称道者,要数《三礼》学了。《南史·儒林传》于何佟之、严植之、司马筠、崔灵恩、孔佥、沈俊、皇侃、沈洙、戚衮、郑灼诸儒,或称“少好《三礼》”,或称“遍习郑氏《礼》”,或称“尤明《三礼》”,或称“尤精《三礼》”,或称“通《三礼》”,或称“善《三礼》”,或称“受《三礼》”,而张崖、陆诩、沈德威、贺德基诸儒,也都以礼学称名于世。 北朝经学,稍盛于南朝,其间如孝文帝、周武帝,崇奖尤至。北朝号称大儒,能开宗立派的,首推徐遵明。徐遵明博通群经,北朝诸经传授,多自徐遵明始。据《北史·儒林传·序》说:“《三礼》并出遵明之门。”徐遵明的《三礼》学传于李铉等人,李铉又传于熊安生等人,安生又传于孙灵晖、郭仲坚、丁恃等人。值得注意的是,“诸儒尽通《小戴礼》(案即指《礼记》),于《周》、《仪》兼通者,十二三焉”。可见北朝诸儒于《三礼》中,尤重《礼记》学。 又南北学虽趣尚互殊,而治经方法,则大体相同。汉人治经,多以本经为主,所作传注,本为解经。魏晋以后人治经,则多以疏释经注为主,名为经学,实为注学,于是义疏之体日起。我们只要稍翻看《隋书·经籍志》和《南史》、《北史》之《儒林传》,即可见南北朝时期义疏体著作之多。其间为《礼记》郑《注》作义疏而声名较著者,南有皇侃,北有熊安生。《隋志》著录皇侃《礼记义疏》48卷,又有《礼记讲疏》99卷。熊安生《礼记义疏》30卷,见于《北史·儒林传》。皇、熊二氏的《义疏》,即为唐初《礼记正义》所取材。 隋、唐天下统一,经学亦归于统一。隋朝祚短,经学罕可称道者。隋立博士,《三礼》仍宗郑氏。然据《隋书·儒林传》所载,以礼学名家者,惟称马光“尤明《三礼》”,褚辉“以《三礼》学称于江南”而已。又隋朝大儒,共推刘焯、刘铉,二刘于诸经皆有《义疏》,并曾“问礼于熊安生”,然并非礼学专门。 唐朝统治者十分重视经学,于是自汉末以来经历四百年后,经学重又振兴。贞观四年(630年),唐太宗以经籍去古久远,文字多讹谬,诏颜师古考订《五经》文字。师古奉诏校订经文,撰成《五经定本》。太宗又以儒学多门,章句繁杂,诏孔颖达与诸儒撰定《五经义疏》,以统一经说。贞观十六年(642年),书成,凡180卷。博士马嘉运驳正其失,于是有诏更令裁定,功未成。到高宗永徽二年(651年),又诏诸臣考订,加以增删,永徽四年,始以《五经正义》之名正式颁布于天下。据《新唐书·艺文志》,《五经正义》包括《周易正义》16卷(据《旧唐志》则为14卷)、《尚书正义》20卷、《毛诗正义》40卷、《礼记正义》70卷、《春秋正义》36卷(据《旧唐志》则为37卷),总计182卷(据《旧唐志》则为181卷)。自《五经定本》出,而后经籍无异文。自《五经正义》出,而后经书无异说。每年明经,依此考试,于是天下之士民,皆奉以为圭臬。自汉以来,经学的统一,未有如此之专者。值得注意的是,《五经正义》于《三礼》独收《礼记》,这是第一次以朝廷名义正式将其升格为经,且拔之于《仪礼》、《周礼》二经之上。于是《三礼》之学,在唐代形成了《礼记》独盛的局面。《礼记正义》亦宗郑《注》,而以皇侃《义疏》为底本,以熊安生《义疏》为辅。孔颖达在《礼记正义序》中批评皇、熊二氏之书说:“熊则违背本经,多引外义,犹之楚而北行,马虽疾而去逾远矣。又欲释经文,唯聚难义,犹治丝而益乱也。皇氏章句详正,微稍繁广,又既遵郑氏,乃时乖郑义,此是木落不归其本,狐死不首其丘。此二家之弊,未为得也。然以熊比皇,皇氏胜矣。”可见孔颖达之学宗郑氏,而偏尚南学。又唐人之《正义》,守《疏》不驳《注》的原则,因此《四库提要》批评说:“其书务伸郑《注》,未免附会之处。”[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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