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宋元明时期的《礼记》学 由上可见,《礼记》之学,自汉末至隋唐,除魏晋之际一度几为王学夺席,皆以郑学为中心。然而这种情况,到北宋庆历以后,为之一变。王应麟说:“自汉儒至于庆历间,谈经者守训诂而不凿。《七经小传》(案作者为刘敞)出,而稍稍新奇矣。至《三经新义》(案作者为王安石)行,视汉儒之学如土梗。”[15]可见庆历以后,宋儒治经,务反汉人之说,治《礼记》亦不例外。皮锡瑞说:“以礼而论,如郊湜是一,有五人帝,无五天帝,魏王肃之说也(案参见《礼记·祭法》‘有虞氏湜黄帝而郊喾,祖颛顼而宗尧’下郑《注》及孔《疏》所引王肃《圣证论》之说)。湜是以祖配祖,非以祖配天,唐赵匡之说也(参见同上郑《注》及陆淳《春秋纂例》卷一所引赵匡说)。此等处,前人已有疑义,宋人遂据以诋汉儒。”[8](《经学变古时代》)案皮氏所举之例,其中的是非姑且不论,宋人的《礼记》学不再宗郑《注》,则于此可见一斑。 宋儒治《礼记》而用力最勤,成就最著者,当推卫湜。卫湜撰《礼记集说》160卷,日编月削,历三十余载而成。《四库提要》说,该书“采摭群言,最为该博,取去亦最精审。自郑《注》而下,所取凡一百四十四家,其他书之涉于《礼记》者,所采录不在此数。今自郑《注》、孔《疏》而外,原书无一存者。朱彝尊《经义考》采摭最为繁富,而不知其书与不知其人者,凡四十九家,皆赖此书以传,亦可云礼家之渊海矣。”[14]从《提要》的评价,可见此书的价值。然此书不宗《注》《疏》,以《注》《疏》与所采众家相并列而举之,亦宋学风气所使然。 宋人不仅不信《注》《疏》,进而至于疑经、改经、删经,或移易经文。如《礼记》之《大学》篇,先有二程“为之次其简编”,继而朱熹为之“更考经文,别为次序”,[16]即其显例。又程、朱既以倡明道学自任,因此特重《大学》、《中庸》,将此二篇从《礼记》中抽出,以与《论语》、《孟子》并行,以为这是道统之所在。朱熹撰《大学章句》、《中庸章句》、《论语集解》、《孟子集解》,合称《四书》,遂使《大学》、《中庸》脱离《礼记》而独自成学。朱熹死后,朝廷以其所撰《四书》立于学官,于是《四书》亦为一经,此亦可谓《礼记》学之一变。此后治《礼记》而宗宋学者,即皆置《大学》、《中庸》二篇而不释(如元陈澔的《礼记集说》即其例),且于其原文亦不录,以示对朱熹《章句》的尊崇,遂使《礼记》由49篇而变为47篇了。 元代崇奉宋学。元仁宗于皇庆二年(1313年)十一月颁布了“考试程式”,即明确规定:《大学》、《中庸》、《论语》、《孟子》用朱熹《四书章句集注》,《诗》用朱熹《集传》为主,《尚书》用蔡沈(朱熹弟子)《集传》为主,《周易》用程颐《传》和朱熹《本义》为主,《春秋》用《三传》及胡安国《传》为主(案胡安国学宗二程),《礼记》用郑《注》、孔《疏》。[17]由此可见元人经学所尚。然因二程、朱熹于《礼记》无所作,故仍用古《注》《疏》。所立考试科目,《三礼》亦仅用《礼记》,益可见自唐以来,统治者重视《礼记》之学,远胜《周礼》和《仪礼》。 元儒研究《礼记》之作,影响较著者,当数吴澄的《礼记纂言》和陈澔的《礼记集解》。吴澄当时号称大儒,于诸经皆有注述,其《纂言》到晚年始成。吴氏治经,虽不为朱熹之学所囿,然其注述,于诸经文字率皆有所点窜,而于《礼记》则以意改并,以成“通礼”9篇,“丧礼”11篇,“祭礼”4篇,“通论”11篇,“各为标目。如通礼首《曲礼》,则以《少仪》、《玉藻》等篇附之,皆非小戴之旧。他如《大学》、《中庸》依程、朱别为五书,《投壶》、《奔丧》篇归于《仪礼》,《冠义》等六篇别辑为《仪礼传》,亦并与古不同。……改并旧文,俨然删述。”[14]可见吴澄之学,实蹈宋学之迹。陈澔《集说》,浅显简明,然详于礼义而疏于名物。据《四库提要》,其父大猷师事饶鲁,饶鲁师事黄榦,黄榦为朱熹高足弟子,且为朱熹之婿,是陈澔之学渊源甚明[14]。可见《礼记》一学,虽科举用古《注》《疏》,而元儒之研治者,学风已大变。 明人所颁“科举定式”,经书所主,仍沿元代之旧,《礼记》仍用古《注》《疏》。到永乐年间,《礼记》始改为“止用陈澔《集说》”。[18]据《明成祖实录》,永乐十二年(1414年)十一月,命胡广等修纂《五经四书大全》,十三年九月书即告成,计有《书传大全》10卷,《诗经大全》20卷,《礼记大全》30卷,《春秋大全》70卷,《四书大全》36卷。成祖亲为制《序》,颁行天下,科举试士,以此为则,而“废《注》《疏》不用”[18]。皮锡瑞批评说,修纂《大全》,“此一代盛事,自唐修《五经正义》,越八百余年而得再见者也,乃所修之书,大为人姗笑”,不过“取已成之书,钞誊一过”,而所取之书,不过是“元人遗书,故谫陋为尤盛”。[8](《经学积衰时代》)其中《礼记大全》,采诸儒之说凡42家,而以陈澔《集说》为主。可见明代经学,不过宋学之遗,而较元为尤陋。明人关于《礼记》的著作,见于《四库存目》者甚多,然几无可称道者。其中如郝敬所撰《礼记通解》22卷,“于郑义多所驳难”[14],是亦宋学习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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