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学离不开对古器物的研究,徐先生在这方面也有很深的功底,撰有《论古铜器之鉴别》、《说尊彝》、《殷代铜器足征说兼论〈邺中片羽〉》、《福氏所藏中国古铜器》、《寿县出土楚铜器补述》、《关于铜器之艺术》等论著,为我国考古学的发展作出了贡献。上文提及的《四川彭县濛阳镇出土的殷代二觯》和《四川涪陵小田溪出土的虎钮錞于》,也都是通过对考古器物的研究,揭示出古代四川与外界联系的史实。 不过,需要指出的是,徐先生对“古史二重证”的发展并不止此,重要的还在于他进一步将对照范围扩大到边裔的少数民族,包括民族史、民族学、民俗学、人类学等各个方面。这就是他时常提到的“古史三重证”的研究方法。例如他认为,研究殷代史,如果只从有关殷代的史料去考察,还是不容易弄清楚。如果通过对四方边裔各种族历史的考察,再结合古史去研究,就容易弄清真相。如中国古史关于“五服”、“九服”之制,两千年来迄无定论。徐先生根据对三国时期夫余族和辽代契丹族的研究,指出“汉代的夫余,乃殷亡以后北迁的蒲姑之后,因此夫余部族中,保存了不少的殷商旧制”,“殷商的奴隶制度和契丹的奴隶制颇为相似”。具体说来,契丹人的部族制类似殷“侯”服,乃防守边境的部族;契丹人的“捺钵”相当于殷之“甸”服,献纳皮革及农产品;辽之“南面官”相当于殷之“男”服,任一切人力物力之徭役;辽之“斡鲁朵”相当于殷之“卫”服,是担任保卫工作的近卫军。这是殷之“四服”,是指定服役制。而《禹贡》的“五服”和《周礼》的“九服”,则是后世根据殷制改编而成的。这种指定分工服役制甚至在前半个世纪的中国境内的傣族、贵州洞崽苗族中还可以看到(注:《傣族社会调查报告》,《人民日报》1957年11月19日。)。徐先生的“古史三重证”,使中国古史的研究方法更臻完善。 (二)科学的古文字考释方法 考释古文字是古文字学最基本最重要的工作,而掌握正确的考释方法,乃是该项工作的核心。徐先生根据多年来研究古文字的心得体会,逐渐总结出了自己的一套科学的考释古文字的方法,后来写成《怎样考释古文字》一文,系统地向学术界介绍这种方法。文中说:“古人造字,决不是孤立的一个一个地造,每个字的形音义,都有它自己的发展历史。因此考释古文字,一个字讲清楚了,还要联系一系列相关的字,考察其相互关系。同时还要深入了解古人的生产、生活情况,根据考古资料、民俗学、社会学及历史记载的原始民族的情况,和现在一些文化落后的民族的生活情况,来探索古代文字发生时期的社会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根据这些东西,探索每个字的字源和语源。这样考释古文字,才有根据,也才比较正确。”如古代黄河流域普遍是穴居或半穴居,即所谓的“陶复陶穴”。反映在文字上,就有一系列与此相关的文字,如: “穴”字,甲骨文像以土覆盖梁木之上,为穴居的窑洞。 “复”字,甲骨文像半穴居有前后两道出入之形,引申之,则有覆盖、复杂、反复诸义。 “良”字,重在描绘半穴居的两道走廊,为廊之初文,两道走廊,空气流通,生活条件改善,故引申之有良好、明朗诸义。 “丘”字,像半穴居地上有两个门洞之形,与“复”字同是半穴居,只是“丘”字描绘地上的门洞,“复”字则是地下的平面图。 “京”字,甲骨文、金文均像地面上有小屋顶,深穴居下面有木柱支撑之形。此字与丘字同是穴居,丘像半穴居,京则像深穴居。《说文》云:“京,人所为绝高丘也。”《后汉书·东夷传》说挹娄“土地极寒,常为穴居,以深为贵,大家至接九梯。”这种深穴居就是京。周人居豳时所居的深窑洞也叫京,周人迁居周原后,虽有宫室宗庙等地上建筑,全周人仍称他们所居的地方为京。《诗·大雅·大明》歌颂王季之妇太任,说“自彼殷商,来嫁于周,曰嫔于京”。周人初居周原时,还是周京并称。 “享”字,甲骨文、金文并像穴居上有小屋顶,下有火塘之形,一家人饮食睡眠皆在其中,今边区少数民族还保存有这种风俗。人们只要看到这个小屋顶上有炊烟上升,就知道这家人正在烹调食物饮飨盛馔,故享字往后在楷书中就分化为烹、亨、享三个字。 以上这些字,如果只了解其一面,就很难全面地探索其字源和语源。 四、人师风范 先生作为一代学术大师,不仅于学术有重大贡献,而且品德高尚。他有强烈的爱国热情,自强不息,诲人不倦,提携后学,诚以待人。其较为突出者,略举以下数事。 先生为人正直,威武不屈。十年动乱中,“四人帮”疯狂地迫害知识分子,先生受到极不公正的对待,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劫难中,有人示意要他写一篇“西南女国”的文章,会有好处。但先生抱定“临难毋苟免”的信念,断然拒绝,终不充当“四人帮”的御用文人,正气凛然,堪称楷模。 “人之有德惠术知者,恒存乎疢疾”,早年的艰苦生活造就了先生高尚的品格。先生是从艰难困苦中走过来的,深知物力为艰,终身极为节俭,在生活上衣取蔽寒,食取果腹而已。记得我们刚入学时去拜见先生,见先生作为一代知名大学者,竟然居住在总面积不到30平方米的两间旧房里,大家都深为他抱不平,而先生却处之泰然,反而勉励我们说:“‘士志于道’,搞学术研究的人重要的是要在学术上作出贡献,生活上的一切都是小事。你们以后一定要把精力集中在学业上,千万不要在生活琐事上花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后来学校退还给了先生原来的旧居,先生又把最大的一间会客室拿来作为古文字研究室,作为授课、编写《甲骨文字典》等工作的场所。 先生诲人不倦,为培养后学倾注了大量心血,但却从不收受学生的任何礼物。大家都深知先生的为人,节假日去看望先生,都从不敢买任何东西。记得一个同学报考先生的研究生,考前的春节,去给先生拜年,同时也向先生请教一些学习上的问题。先生详细解答了他的问题,并勉励他认真备考。临走时他拿出了礼物,先生的态度一下就变了,坚持要他把东西拿走,最后他只得把礼物提走。他回去后惴惴不安了好多天,觉得对他报考研究生肯定会产生极其不利的影响。其实先生待人极为宽厚,也很理解学生的心情,并未因此对他产生什么成见,后来他通过考试,终以优秀的成绩录取为先生的研究生。 先生本性谦虚朴实,就是对他的学生也一样。记得毕业后我们在他家编写《甲骨文字典》,有一次适逢成都古籍书店翻印《说文解字段注》,来请先生提写书名,我们也乘机求先生的墨宝以作永久之纪念,先生欣然应允,而在落款的时候竟称我们为“先生”,我们作为他晚年的学生,实在不敢承命。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先生仙逝了,但他留给了后人不朽的学术成果和高尚的人师风范,为后人所景仰。作为一代学术大师,先生德业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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