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发生后的4月23日,汤恩伯判断日军西进的机率比南进高,所以在禹县、登封与郏县等地防范。而且,如果日军南进,汤部可以发动侧攻,因此蒋介石命令汤部固守许昌,与日军作战。(33) 28日至29日,日军在获知第十三军将采取积极攻势后,为了捕歼汤部,临时改变攻占许昌后南进打通平汉线的计划,改采西进,并迅速出动战车师团在内的大部队追击在山区溃败的汤部。(34) 日军对国军行动的判断相当准确,主要原因是成功破译了汤恩伯部的无线电密码。(35) 在4月上旬,日军藉此侦知国军的部署以及国军对日军行动的看法。此外,在序幕战之初的18日、19日,日军先遣队约300人潜入国军郑州防区,窃听到国军有线电话的内容,并得知其行动未被侦知。(36) 日军决定发动战争以来,对于是否优先歼灭汤恩伯部曾有过争论。不过,在侦知国军的部署后,歼灭汤部就成为打通平汉路与攻占洛阳之前的最优先计划。 (三)日军的保密与迷惑手段 日军为了避免大规模行动计划外泄,保密措施之一是限制伪军的参与。日军不信任伪军,却必须利用伪军,所以平时小规模扫荡国府或中共武力时,经常派遣伪军配合。当时,平汉路最重要的伪军集团领导人张岚峰、庞炳勋、孙殿英与孙良诚等,均与蒋介石、汤恩伯等国军领导人有秘密沟通管道。(37) 因此,在这一高度机密的大规模序幕战来临之时,国军情报提到了日军不信任伪军的情况。 1944年2月,国军由伪军管道获得的情报提及,日军与庞炳勋、孙良诚等开会,探询攻击郑州与洛阳之事,“敌确有蠢动企图,闻由豫南豫东同时动作”。但胡宗南认为华北日军的兵力不足,没有能力大规模渡犯,这是日军“故意宣传掩饰其抽兵转用”。(38) 这些情报显示,日军告诉伪军将领将发动战争,似乎表现出对伪军的信任。但吊诡的是,日军虽故意提供这一国军也知道的情报给伪军,但并未告知其攻击时间与地点、日军调动情况、兵力规模以及歼灭汤恩伯部的主要作战目的,而这才是国军所希望获得的。 到了序幕战前夕,日军就对伪军采取封锁情报外泄的措施。例如,战事结束后不久,国军前线部队提到直到4月初旬,日军秘密调动兵力时,严密封锁中牟、朱仙镇、通许一带的交通线,禁止通行,“伪军亦被监视,不得自由行动”(39)。4月9日,河南省主席李培基提及:“敌乘北平召开华北伪军首领为名(原文如此),将庞炳勋张岚峰孙良诚孙殿英吴化文等实行软禁。”4月22日,蒋鼎文提及:“据报伪逆孙良诚庞炳勋孙殿英等部电台自(4月)17日已不出现,似为敌控制不许发电。”(40) 这说明,日军在发动战争前唯恐伪军泄露作战计划,遂不让伪军参与并控制其发送消息。 直到战争之初,日军才命令张岚峰部约一二百人协助后勤搜集舟艇渡河。(41) 这些少数伪军刚加入豫中会战时,伪军与国军仍不清楚日军的企图。直到4月23日,蒋鼎文与汤恩伯才由伪军得知:关东军调进5个师团分驻开封新乡一带,准备攻犯洛阳,甚至进攻潼关与平汉路南段;“此次进攻即不用伪军配合”,“张岚峰以牙疾至今未回,有被扣之说”。(42) 日军另一保密措施是使用迷惑手段。例如,日军为了隐匿黄河铁桥的作战企图,1944年3月下旬,特别将平汉路的部分军队移至青岛,让国军误判是要海运调离中国。此行动甚至让日后参加豫中会战的这部分日军也误认为将调到南洋。此外,虽然华北日军不愿意战力好的第三十五师团(1941年秋攻击郑州的主力,部分驻防邙山头)被调离,但该部奉命调离华北后,迷惑了国军的情报判断。(43) 又如,日军攻击邙山头前夕,部分在洛阳对岸孟津一带佯动欺敌,让国军误判日军将进攻洛阳,实际是日军渡过黄河铁桥后,待命先攻平汉路汤恩伯部。(44) 国军与伪军秘密往来,因而获知日军较详细的行动。但迄23日,伪军除了知道日军从东北调入不少援军外,并不知道日军将发动闪电战以歼灭汤部,甚至误认日军的序幕战最有可能进攻洛阳。日军大致成功地避免了由伪军外泄情报,这对其隐匿作战规模、方式与目的,帮助很大。下文将说明,由于日军对伪军隐瞒关键情报,使得国军根据伪军获得的情报误判日军仍是过去的局部攻势。 三、豫中会战前国军对日军行动的情报判断 就国军而言,已预料到日军要打通平汉线,关键是要判断日军发动战争的时间、地点与规模,并拟定因应措施。这就需要在搜集与分析情报后,进行审慎的情报判断。以下讨论国军各单位在搜集日军调动(尤其是华北战力最好的第三十五与三十七师团的动向)、人数、辎重、黄河铁桥修复情形等相关情报后,各方面所作的情报判断及其互动关系。 (一)4月份以前的情报判断与部署 1943年11月至翌年2月,军委会、蒋鼎文与汤恩伯均得到了情报:日军由关外调兵至黄河北岸,增兵邙山头、新乡与开封,铁路运输频繁,修理黄河铁桥,扩建石家庄与新乡等华北机场。蒋、汤与河南省主席李培基在1月15-21日,均提及日军可能在春节(1月25日)以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进攻郑州、洛阳或平汉线。(45) 1944年1月中旬,蒋、汤与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等前线领导人,向军委会呈报日军沿黄河聚集兵力与船舶,飞机侦炸,有进攻平汉路以代替长江水运的企图。(46) 军委会因而判断日军“似有于春节局部向我窜犯之企图”(47)。以后,因日军无行动,2月下旬,军令部判断日军虽然加强掠取物资,但除“局部窜扰外,目前尚无进犯企图”(48)。又因日军在豫南“似有待机蠢动之企图”(49),2月29日,蒋介石提到,“长江之交通线已为我空军所控制”,“敌寇对平汉路似将有蠢动之迹象,恐其占领据点后不再撤退,以为修复平汉铁路之基点”,应该防范日军由豫南信阳出兵。(50) 总之,2月底之前,蒋介石与军委会已知日军在黄河沿岸异常活跃,但判断其若有行动,至多仍是局部窜扰;此外,也注意到日军可能发动平汉路南北对进的攻势。 到3月份,国军方面的情报判断与部署如下: 蒋鼎文方面,在3月7日,认为日军调动是“抽兵转用”。10日以后,多次报告日军赶修黄河铁桥,在黄河北岸频繁调动,运到黄河北岸者大部为军需品,因而认为日军“迅速渡犯,企图至为明显”,但对日军第三十五师团是否转调他地,不敢任意判断,回报军委会“详情正饬续查中”。14日,蒋由日军俘虏口供获知日军运兵目的是打通平汉线,但又认为日军俘虏“所供各节尚不可靠”。21日,日军从伪满抽调兵力,部分由津浦路南下到上海,平汉路北段每夜有很多应是由伪满而来的兵力到汴新,“似有准备大举进犯企图”,但对于日军从伪满抽调兵力之目的“尚未侦明”。22日,蒋鼎文得知日军6万多人由火车调到黄河北岸新乡一带,但军委会20日的谍报认为是21600余名,“与蒋长官所报告者,数量颇有出入”。28日,“据报伪军庞炳勋已赴平开会,敌确有蠢动企图”,“3月初以来,敌运频繁,有进犯模样”。有不少军队乘火车从新乡开到黄河北岸,并有部分乘船到邙山头,不过,蒋无法确信这些情报,遂向军委会报告“是否为忝在商邱、徐州之谍报机构不良,而漏报敌车东开待查”。(51) 上述情报中,在日军人数问题上,蒋鼎文与军委会的判断有较大的出入。战后不久,军委会承认蒋估计“确实”。(52) 但是在当时,蒋鼎文电文呈报军委会,表示其提供的情报可能“不可靠”,并继续进行侦查,显示他对情报的正确性信心不足。 汤恩伯方面,在3月1日认为,“2月下旬以来华北敌调动频繁,似已抽调第三十五师团、第三十七师团、第一一○师团等分段陇海、津浦两路东进南下”(53)。22日得到进一步的情报:“邙山头、中牟一带情况无变化,敌三十五师团确已调走”,第三十七师团则“下落未判明”。汤认为,“按近日情况判断,敌第一线似已接防,将主力集中,是否企图打通平汉或转用他方尚难判定”。此外,同日李宗仁“判断豫南三敌,其出犯日期,至迟约在4月上旬,兵力至少有两三个师团”。(54) 蒋介石与军委会方面,蒋在3月8日认为日军修复黄河铁桥后的平汉路攻势,最快在5月下旬。(55) 17日,蒋对于日军由伪满调遣部队,认为可能是“最近在平汉路郑州、洛阳发动大规模之攻势”(56)。3月底,军委会在分析了以蒋鼎文与汤恩伯为主的情报来源后,认为日军将华北战力最佳的第三十五与三十七师团大部抽调出国,似将“有力兵团控置于菲律宾台湾地区,增强太平洋防务,巩固本土外围,并掩护南洋侧背安全,期阻止盟军空军基地及反攻之企图”。又因日军在黄河北岸非常活跃,判断日军有可能从黄河对岸发动攻势。(57) 但迄3月止,只是认为“倭寇目下似有积极加强决战”,“防我反攻,并准备尔后决战之企图”(58),“并无积极行动,显系敌鬼佯动”(59)。 蒋介石与军委会认为日军有可能在黄河沿岸发动大规模攻势,但他们均认为日军的重点在太平洋与中南半岛,在华北是处于战略守势,华北日军中精锐的第三十五师团等部又已调离,故日军即使自黄河沿岸发起进攻,其规模也只是局部攻势。又因为受到日军在豫南佯动的迷惑,蒋介石、军委会、李宗仁与汤恩伯等的注意力转移到豫南,担心日军发动沿平汉线南北对进的局部攻势,而不知道日军正在黄河沿岸筹备大规模的渡河攻势。 至于黄河铁桥,3月1日汤恩伯提及“敌已修复”(60)。蒋鼎文等要员屡报“似已修复”。2月11日与3月19日,国军侦察机对其两度进行侦察,认为“尚未完全修复”。3月23日,胡宗南指出黄河铁桥南北两端已修复,但“中间尚未完成”。军委会结合空军情报进行分析后,认为胡宗南的情报“似较属实”。(61) 3月30日,蒋鼎文报告“黄河铁桥尚未通车”,4月1日又修正为“可能通汽车、战车,不能通火车”,军委会认为其情报“尚属可信”。(62) 实际上,如前所述,日军在3月25日即已完成通行轻型火车与中型战车的轻型轨道,以及徒步部队通过的桥梁。国军各方面对日军是否修复黄河铁桥的判断,不是很准确。 再来看看国军的部署。3月4日所确定的作战计划,是以对抗日军沿平汉线南北对进的局部攻势为主轴:“以打破敌人打通平汉路之目的,拟以主力于密县、禹县以东地区,击破由北南犯之敌;以一部先于遂平(许昌以南)、泌阳以南,迟滞由南北犯之敌,再复转用主力而击破之”,并分别在许昌与遂平的西部山区,以机动部队侧击进攻许昌与遂平的日军,另以他部破坏日军交通线。成功之后,乘机收复邙山头与信阳。(63) 但汤恩伯希望只以一个师守许昌,蒋介石不准,于17日命令汤分别以两个师防守许昌与遂平。(64) 也就是说,“遂平、郾城、许昌、叶县、禹县各据点……非有命令,任何情况,不得放弃”。邙山头方面,则以一个师坚强抵抗,断敌渡河点。(65) 李宗仁也在遂平以西的舞阳、唐河与泌阳等县山地部署大军,计划与日军决战。国军在平汉路的部署是侍从室、李宗仁与汤恩伯共同会商的结果,蒋介石也同意。(66) 此作战计划直到5月初的许昌战役,始终未改变,作战方式依循1941年豫南会战的常用模式,即结合阵地抵抗战、机动部队侧击与截断日军后方交通线。对此,蒋鼎文没意见,蒋介石、军委会、李宗仁与汤恩伯也都同意。其中存在的一点分歧,是汤不希望在许昌部署重兵,但他无法改变蒋介石的决定。他们都依据武汉会战后数年在正面战场作战的经验,误判日军是局部攻势,因而准备在许昌与遂平与之决战,而不知道日军的首要作战目标是歼灭国军精锐部队。 (二)4月初至日军渡河前夕的情报判断 蒋鼎文多次提到,日军的机械化部队、飞机与军需品等由关外增援到黄河沿岸,“判断当面之敌……似仍有准备进犯企图”(67)。 汤恩伯方面,4月12日前线部队报告日军运送了200多艘橡皮艇,故判断日军将有所行动。重新查询后,该部却改称“尚未查明究否有无其事”。前线部队关于日军在黄河沿岸聚集大批物资的类似情报,让汤的副司令长官部“感到虚虚实实,如堕五里雾中,判断实在困难”。所以,当日军从14日起连续三天在中牟一带不分早晚进行“扫荡”,又在17日下午2时以后发起进犯时,国军前线部队、汤恩伯与副司令长官部的幕僚们,均误认为日军是像以往那样小股流动窜扰与彼此“扫荡”。(68) 已知“中牟及河防有敌进犯”的汤恩伯及副司令长官部,因为“认为敌人是扫荡”,高级幕僚宋湘涛甚至邀请第十三军上司--第三十一集团军总司令王仲廉于当晚看戏,第二天早上再返回部队(王未去,但不清楚宋是否去看戏)。(69) 军委会方面,4月7日,认为“黄河北岸之敌确有进犯河南之企图,惟目前力量不足正式发动攻势,正在准备中,其进攻之目的在牵制我军策应华中作战”(70)。10日,平汉路南段“合肥淮水流域尚无敌增兵讯息”。军委会综合“各项研究”,认为“敌军目前兵力尚难贯彻打通平汉路之企图”,因而认为“敌打通平汉路”的部署虽有可能,但因为日军在豫东、豫北及信阳等防务“并无增集兵力确报,判断此行动开始须尚待时日”。所以,当14日蒋鼎文报告日军由东北调到开封约两个师团、汽车炮车甚多时,军委会仍误以为日军不过3万人,兵力不足以达成打通平汉线的任务,其目的是打击野战军,扩展泛东地带,为以后的攻势作准备,并无打通平汉路企图。(71) 15日,军令部的《敌情周报》大致仍以日军在太平洋战局不利,对华北日军行动的报告以调防居多。(72) 此外,据美国方面记载,4月初陈纳德向史迪威提到,日军将发动自珍珠港事件以来在中国最具威胁性的两种攻势:一是准备席卷平汉铁路的河南封锁线,二是攻占长沙。由于中国军队的战斗力相对薄弱,陈担心其空军基地受到攻击,希望美国空军加强在中国战场的力量,以便掩护国军地面部队。陈又提醒蒋介石,日军将在中国采取攻势,应立即采取必要手段。蒋对这一消息感到意外,但其相关记载与军委会的资料均未提及此事,可见陈之讯息并未受到重视。美军在考虑将空军投入缅甸或中国战场的过程中,也存在着分歧。后来陈纳德以自己担心遭受日军攻击的是地区问题,使这一争议告一段落。(73)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