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人谓袁世凯“不学有术”,袁本人亦自认是办事的,不是做学问的。但避居彰德之后,却热衷附庸风雅,既应人之请,为他们的诗文集作序、题词,为时人编辑的《四朝史诗》提供诗作并资助其刊刻[23],又借养寿园落成之际,广集友朋,与人吟诗唱和。有些诗还远寄给在天津的张镇芳、凌福朋、陈夔龙等人索和。仅袁克文编为《圭塘唱和诗》和袁克定保存的手稿《洹村逸兴》[24]者,就有18题22首之多,表现出一副“优游林下”的姿态。 第五,经营实业。袁世凯在开缺回籍之后,除了按当时传统,把他本人在直督任内所兴办的实业,如滦州煤矿、启新洋灰公司等视为禁脔,仍由亲信干员周学熙、孙多森等继续主持经营,他人不得插手外,还迅即以在籍绅士的名分,挟其在居官时期的权势与影响,倡导经营实业。袁在直督任内,实业的兴办均由周学熙一手掌管。其时,周已官至臬司,且届丁忧期满起复,自不便继续为袁经营此事。经王祖同推荐,1909年夏,袁请王锡彤出任实业经营的主持人。袁谓王祖同曰:“官可不作,实业不能不办”,并“力言实业关系国家兴衰之重”。对王锡彤说:“罢官归田,无他留恋,惟实业救国,抱此宗旨久矣”。王锡彤以对袁素所“倾佩”,欣然应招[25]。 在袁世凯避居彰德期间,兴办、投资了若干实业。京师自来水公司的兴办之议,始于1908年。时袁世凯为军机大臣,慈禧太后问计于袁,如何防备京城火灾。袁以建自来水对。于是责成袁主办此事。袁又命周学熙主持其事,后由王锡彤等接手经营。成立自来水公司,官督商办,议定集商股300万银元,“三年内由国家保息八厘”,“每年筹拨官款15万两,预存银号,以为保息之用,俾昭大信”。“招股时极为踊跃。三日之间,300万股额全数收足”。官股则“一文不名”。预计工期三年,实则不足二年即行竣工。除建水厂、水塔等设施外,京城内外敷设大小水管“共长370余里,各街市售水龙头共420余号”。据称施工坚固,“历三十余年而基构未改,轮奂如新”。为20世纪40年代中叶以前北京自来水设施的基础[26]。 1911年6月,袁世凯立意积极筹办罗山银洞冲银矿,嘱周学熙与王锡彤商拟办法。并请周学熙专程来彰德“商酌立案章程,呈部文稿”。袁本人还对章程及文稿“细意熨贴,字斟句酌”,最后定稿,命王锡彤以候选郎中领衔呈递农工商部。王锡彤还专程赴省城开封,约集一批著名绅士,议办罗山银矿事,又专访河南劝业道道员商谈。结果甚获成功,“官绅均赞成助力”,并在“矿务研究会开会议办法”。7月底,勘矿师回京,报告“罗山银洞冲银砂化验在百分之一”[27]。此事没有下文,大概是因辛亥革命爆发而中止。 1910年,袁世凯与严修有筹办豆腐公司之议,由严修草拟章程。11月21日,袁函复严谓:“豆腐公司一节,鄙意集款于华,经业于西,运料自中,制造于外,恐难见利”[28]。此后,两人来往的信函,未见再议此事,或因为意见不同而中止。 袁世凯也在彰德投资实业。当地原有官绅马吉森等兴办的豫新纱厂,因办理失当“歇业”。“宣统元年,袁绍明(即袁乃宽)收买旧股,集新资,再行开工,尚称发达”。[29] 袁世凯避居彰德不足三年,除京师自来水公司外,所经营或投资的实业,成效均不甚大,有的更处在呈报与计议的草创阶段。但足可反映他兴办与投资实业的积极态度。 二、伺机再起韬晦是回乡初期一种以守为攻的消极自保策略。而力谋东山再起,则是凶险过后袁世凯内心中真正目标所在。 袁世凯罢官回籍之初,在回复各方人士慰勉信函中,就明白地流露出忿忿不平之气,告知他们,“只以事变纷乘”,清政府才借口足疾加剧“放归养疴”的,慨叹自己“半生鞅掌,梦觉邯郸,自顾中外回旋,过多功少,时艰莫补”[30],埋怨清廷苛待功臣,刻薄寡恩。 1910年春夏,袁世凯更借助邀集各方人士到养寿园游园聚会,吟诗唱和,尽情地抒发胸中的积忿和对时局的感触。袁和王廉的游园诗说:“雕倦青云路,鱼浮绿水源。漳洹犹觉浅,何处问江村”。表达了一片龙入浅水,虎落平阳的心境。以《病足》为题的两首诗,则直斥了庸夫误国。诗曰:“采药入名山,愧予非健步。良医不可求,莫使庸夫误。”“行人跛而登,曾惹齐宫笑。扶病乐观鱼,渔翁莫相诮。”袁世凯以《登楼》为题的诗说:“楼小能容膝,高檐老树齐。开轩平北斗,翻觉太行低”。明白地表示,他身在窝居,志在高山。袁的表弟张镇芳寄诗来慰问,袁的和诗是:“人生难得到仙洲,咫尺桃园任我求。白首论交思鲍叔,赤松未遇愧留侯。远天风雨三春老,大地江河几派流。日暮浮云君莫问,愿闻强饭似初不”。坦率地表示了对时局的隐忧和强烈地复出欲望。 袁克定为这些唱和诗写有一篇跋语说:“先公家居养疴,莳花种竹,吟咏其间,如谢太傅临安山中有伯夷不远之慨。诗中‘连天风雨三春老,大地江河几派流’之句,已成诗谶”。“先公仕清在宰辅,但知翼戴二圣,震摄八方,遑有东山寄兴之暇。洹上杂咏,可作中华民国虞歌观,亦可做中华民国纬文观”[31]。知父莫若子,这是袁克定所理解的乃父心声。袁世凯自己也曾坦承,其诗文多有“伤时”之处。[32] 诗言志,袁世凯的诗和文章,是在宣告世人:他袁某健壮如昨,雄心不老,芟夷扰攘,收拾局势,舍我其谁。 为着实现复出这个总目标,袁世凯充分利用并发挥了他在朝野、文武心目中的地位和巨大影响,多方呼应,倾注世事。在大量的信函往还之同时,还有各方许多人士亲来洹上(起初是卫辉住所)会晤袁世凯。据《袁世凯未刊书信稿》中提及者(加上其他资料来源提供的几位人士)的不完全统计,前来晤袁的人至少在60位以上。其中有,部院大臣唐绍仪、端方、严修等及其以下的京官,有封疆大吏如袁树勋、周馥、何彦等以及各级地方官员,有王士珍、倪嗣冲、言敦源、段芝贵等及其以下的一大批北洋旧部,有社会政要、闻人如张謇、李时灿等,也有日、法等外国人士。民国《安阳县志》说,“谑者谓,袁之隐居,实盛于苏秦之盟诸侯”[33]。 通过信函往还以及踵门来访者的晤谈,袁世凯同盛宣怀、端方,同直督陈夔龙、鲁抚袁树勋(后粤督)、孙宝琦、豫抚宝、江督张人骏、皖抚朱家宝、赣抚冯汝癸、浙抚增韫、吉抚陈昭常、新疆巡抚何彦等,同立宪派首领张謇,还有许多藩、臬司,提法、提学使,司、道、州、县官员们议论国家、各省、各地的时政,多所赞画,乃至出谋献策(如对增韫),调停矛盾(如对陈启泰与蔡乃煌)。袁复蔡乃煌函谓:“忱伯帅与执事素称相得,此次因厘款事,小有意见,自是误入他人离间之言,断非本意,仍宜和衷共济,勿存芥蒂,庶于大局有裨[34]”。袁世凯对到访的张謇极表赞同他治淮主张,一席夜谈,令张氏对袁世凯消除恶感,从内心佩服[35]。袁世凯赞同并积极支持盛宣怀的铁路干线国有政策,以及端方出任督办川汉铁路。在端方受命之初,袁就为之出谋划策:“近闻湘人颇有风潮,大节似先驻汉阳,分投委员查勘,步步为营”[36]。倘若端方能够善体这个忠告,也或许不至落到后来暴尸川东的惨剧。 在武人方面,袁同长江及江北以至东北的新军统领张绍曾等各提镇多有信函往还。至于直隶的提镇以及北洋旧部的书信往还,来彰拜侯,更是频繁如同家人。袁世凯对他们的关注亦如家长之对子侄。对他们的升迁去就,慰勉有加,对他们之间的矛盾,都晓以同袍大义,悉心排解。例如王士珍与雷震春不睦,袁复雷震春函谓:“所示江北截旷一节,执事与聘卿,交谊本非恒泛,此届斟酌办理,具徵笃念同袍,情极周挚,自可和平了结,曷胜钦服”[37]。吴凤岭与陈光远有过节,袁复陈光远函曰:“执事与秀山,知交有年,仍望和衷共济,庶以补救时艰[38]。 袁世凯同时极其敏锐地注视着全国时局的变化。袁世凯函复致仕的袁树勋,表达对时局的深切隐忧。他说:“方今时事扰攘,人言咙杂,直无从说起。仔肩暂卸,藉以养神,未始非幸事。惟环顾当途,人才日形消乏,不能不切隐忧耳”[39]。1910年天津学潮,请愿召开国会,袁世凯复函直隶当局,极力表示赞成扑灭措施[40]。1911年革命党人广州三·二九黄花岗起义失败后,袁即表示赞赏当局镇压得力,他说:“幸赖诸君先事戒备,免致燎原。大局攸关,良非浅鲜”[41]。随后,川路风潮兴起,袁世凯如坐针毡。接着,武昌起义爆发,清政府授袁鄂督,前往剿平。就在袁世凯父子同僚们仍在商议是否应该出山举棋未定之际,袁世凯便复函田文烈、张勋说:“川事未靖,鄂变方兴,怅望西南,杞忧奚急”,“川鄂变故迭生,杞忧何急”[42],坦露了他对时局的高度关心。 在联络当道的同时,袁世凯还着意于修复了同政敌盛宣怀的关系。盛袁曾是一对政治密友,结为盟兄弟 [43]。袁世凯督直以后,攘夺了盛宣怀所控制的铁路、电报、招商诸多特权,亲厚有年的结盟兄弟于此而反目成仇,势如水火。待宣统之世,载沣柄政,载泽用事,盛宣怀则以同载泽的亲密关系而获得了信用。袁世凯主动与盛宣怀修好,既可避免盛氏势力障碍袁的复出,又可借助载泽的好感而化解皇室对他的某些疑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