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与愿违,奉军毫无斗志,凌源、承德在毫无抵抗的情况下,相继失守。蒋忍无可忍,认为“此种失地,诚不能为天下后世谅也”,(22)于是决定北上保定。 蒋到保定后,以热河失守为由,撤换了张学良,对北方政局由“放任”转为统制,欲“镇摄北方为革命基础”。(23)蒋因念及张翊赞中央维护统一之前功,其内心对去张颇为“悬念不定”,甚感“公私之间为难”。蒋既担心张“不能谅解”,又怕张不愿离职,“不能速决其行也”。(24)张离职后,蒋曾动念借机改编东北军,但因担心此举会引起内争,其内心甚感不安,“决以大公示之,乃即中止,此或一良知所致也”。(25) 对于“蒋北上与张下野”,蒋的政治对手两广舆论喉舌的解读虽有故意挑拨的意味,但也可从中窥见若干真相。两广方面认为: 蒋之北上,固全在乘机接管东北军及攘夺平津防区也。自唐、李、白、冯、阎等势力先后被蒋氏所摧毁之后,环顾国中,所差堪与蒋对峙者,仅张学良一人,数年来蒋之对张时存天下英雄唯操与使君之念,野心若蒋氏,讵容两雄之并立。彼虽德张氏之压北平扩大会议,唯德之愈深则忌之愈切,固一面恩于张氏使作不叛之臣,一面则伺隙而动,思所以去之而接管其所部。(26) 张下野后,两广反蒋势力的政治领袖胡汉民曾托人转告:“蒋北行只谋对内,攫得津平,并牺牲汉兄,求解于敌。西南同志闻汉辞职,均谓如此适售其奸,此时不特要决心且须决计。能即起抗之,上也;次策亦当如西南,成立华北国防委会,联同韩、阎,以为后图,俟其与敌妥协成,则声罪致讨,南北并起救国,亦以自救也。”(27)张学良与两广方面的联络情形,虽受史料方面的限制,不得而知。但张之下野,为日后蒋、张关系埋下隐忧,则当属实情。3月31日,蒋在日记中写道:“汉卿尚无觉悟,不知其丧国失土之罪,而又一意怪人之对他不起,是诚以怨报德,不足与交也。以后军事之难,仍以冯系与奉系为害政误国之根,当力加研究也。” 张学良去职后,蒋即亲自指挥北上的中央军参加长城一线的保卫战。3月11日,他在日记中称:“连日古北上与喜峰二口战事激烈。廿五师关师长在古北口受伤四处,不胜悲愤。中央军牺牲之价值,此为初试也。”3月16日,又记曰:“宋哲元部,在喜峰口激战七日,击退倭寇,足以挫寇锋而张军誉也。”为确保关内安全,蒋对长城抗战态度坚定,大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势。3月20日,蒋在日记写道:“今日对倭一面交涉之方针,已失其效,惟有抵抗之一面而已。与其坐而待亡,不如抵抗而亡,以留中华民族光荣历史最后之一页,况抵抗决无灭亡之理,而且惟有抵抗为图存之道。” 长城抗战最后虽仍以中方的妥协退让告终,但中央军在长城一线誓死抵抗,浴血奋战,“牺牲之价值”是充分表明了中方抵抗的决心,令日本方面不得不有所戒惧。《塘沽协定》的签署令日本对关内的侵扰暂告一段落,为蒋赢得了宝贵的“整顿准备”的时机。 坐镇华中九一八事变后,面对内忧外患、南北分崩之局面,蒋坚持“第一步肃清赤匪,整理政治,以巩固基本势力,保全中心区域,则虽牺牲个人亦不失其革命负责之精神”(28)。1932年6月《上海停战协定》刚一签订,蒋便离京南下,蒋常驻武汉办公达半年之久,直至四届三中全会前夕才回到南京。 驻汉期间,蒋采取严厉措施,整治湖北政治。7月1日,蒋召见湖北党委和清乡促进委员会后,对湖北政治深感失望,在日记中写道:“所见所闻皆腐败官僚,与幼稚党委、新官僚,湖北政治非用严励手段决无起色也。”蒋对湖北省两位主政者何成溶和夏斗寅更是深恶痛绝,认为:“湖北情形复杂,腐败纷乱,至不可言状,何、夏不自知其过,尚欲争权暗斗,竟使湖北不可收拾。余意在此期间,能在政治上稍植善种,则以后无论如何,皆可为湖北事也。”蒋为了重新收拾湖北政局,召见了张难先和王陆一,“询王以党务与民众运动意见,询张以湖北清乡与政务事”,并欲委任张、王二人为政务委会常委,拟以张群、萧纫秋、仇鳌、杨畅卿、刘健群、罗贡华、俞大维、张静愚、斐物恒为委员,“对湖北财政、军政、公路、清乡善后诸务应切实考虑详审,期速解决,俾政务得以迅即进行也”。(29)为了整顿湖北地方政治,蒋还召见了各县保荐的士绅。由于北伐期间两湖地区曾为桂系所控制,因此湖北的基层地方官员多为以前桂系军人,蒋对此表示称:“余不异视,使其为乡国效力也。”(30) 剿除长江流域的中共武装,是蒋实现其“保全中心区域”战略目标的第一步。1932年5月,蒋就任鄂豫皖三省剿匪总司令,开始积极准备发动新一轮“围剿”攻势。蒋吸收了前几次“剿共”失败的教训,不同于以往仅仅侧重于军事方面的围剿,提出军事、政治、经济、社会等方面措施互相配合的总体进剿战略。6月7日,蒋在日记中写道:“此次剿匪,先求军纪严明,次求吏治清明,再以团警、土地、赈济、运转之方补充之,其要在于多设侦察监督机关。又在于得公正勤劳,有正气,有血气之人也。对于土地问题二说,一在恢复原状,归还地主;一在设施新法,实行耕者有其地主义。对于耆绅亦有二说,一在利用耆绅,招徕士民;一在注重贫民,轻视耆绅,以博贫民欢心。余意二者可兼用也。”次日,又写道:“以后剿匪方针,决以开辟道路为首,次以组织民团整顿警察,再次以救济贫民,施行教育,宣传主义,平均地权以为根本之图。”11日,又思考认为:“此次剿匪经费决以半数为修路,筑碉、赈济之用,而治本之道则注重于清廉县长与组织保甲、训练民团,分配土地,施放种籽也。决不求其速剿,只望其渐清也。” 蒋驻守武汉指挥“围剿”期间可谓励精图治,宵衣旰食。7月23日在日记中写道:“今日为岳母逝世周年,时日如滚,忽忽一年,不能再见此贤母,哀哉。不能上山与妻共同尽礼,以剿匪任务,与倭寇扰热问题,不敢以私庆公,亦不敢畏暑偷懒耳。”在蒋亲自指挥下,国民党军队先后攻占了洪湖、新集、金家寨等地,鄂中“剿匪”略告段落。(31) 南昌是蒋常川驻守的另一华中重镇。1933年1月,日本侵逼热河,蒋决定“先剿赤而后对日”,于1月29日动身前往江西剿共。4月3日,蒋北上保定处理完张学良后,因“江西新淦失守,情形紧急”,决定“前往震慑”。蒋抵达南昌第二天便与江西省主席熊式辉急驰抚州,听取各将领的报告后,决定先收复新淦与肃清永乐间的共军。蒋还“甚思以后剿匪战术编制与组织有所改正,以期奏效也。战略应准备三个纵队,分置南城、宜黄与永丰三点,以待赤匪之弱点而进袭之。”1933年,蒋除了曾于3月间北上保定处理北方政局外,始终无声无息,在江西埋头“剿共”。 庐山是名副其实的避暑胜地。蒋曾在日记中称:“山下岭上气候实差廿度,不啻有天壤之别矣。”(32)庐山怡人的气候和清丽的山水成为蒋在内忧外患、万事繁错之中放松身心、静心思考的场所。蒋曾为此而发“政治事业不能脱离,而此心未尝一日忘于林泉之间”之慨。1932年6月9日,蒋在发动新一轮“剿共”攻势前,曾携同家人前往庐山休整,至27日才下山赴汉。蒋身处庐山林泉之间,慨叹道:“性情雅逸,精神愉爽,故心思专一,对于政治与国防皆能发幽抉微,虽劳不疲,山水之有助于人如此,殊足贵也。古人著作多成于山林间,谅哉。”(33)蒋站在九十九峰亭眺望汉阳峰与鄱阳湖时,顿觉“心神怡悦,思想开展”,关于如何阐发建国中心理论的计划酝酿于胸,“拟著中山学社从书,题名‘国防为一切建设之中心’,而以建国大纲为‘政治建设’。又以民族为三民主义之主体,所谓民权与民生皆不能离开民族而独立也。”(34) 庐山对蒋来说不仅仅是纯粹地理意义上的休闲空间,更是开展整军、讨论决定党国大计的重要政治空间。借“剿共”之机整顿基本部队是蒋对日忍辱负重、卧薪尝胆背后的用心所在。1933年2月22日,蒋思考出处时,认为:“以剿匪整军未完,当以不出为原则。”蒋还在日记中多处强调:“整理部队与地方,以及基本组织,此三者如能按期进行,埋头做去,必有得济之时。”(35)第四次“围剿”失利后,蒋下决心对国民党军队进行全面整编。1933年7、8、9三个月,蒋在庐山举办了三期暑期军官训练团。他对在庐军官的训练不辞辛劳,用心“耕耘”。7月23日,蒋于早上4点半起床,静坐、早餐后,5点半由观音桥出发,经白鹿洞至海会寺军官训练团驻地后,对军官团训话时间长达一个半小时之久。中午11时,蒋又对军官团的教官训话约半小时。经过一上午紧张而忙碌的训话后,蒋虽自感体力渐强,“不觉其疲劳”,但陪同其前往的戴季陶却以其“过劳与舌齿音混为虑”。蒋在庐山三个月期间,一共培训了7500余人,他对训练的结果充满信心,在日记中写道:“三月来,所组织之庐山军官团,至今日已三期完毕,自信训练之后,必于剿匪建国有一进步也。”(36) 1933年9月初,蒋召集吴稚晖、汪精卫、宋子文等党国要人,齐集庐山,商谈国家大计。9月8日,蒋在日记中记曰:“此次牯岭会商外交财政,与棉麦借款,及五全大会等问题,皆得一具体结果,乃是一佳象。惟子文不能如其意也。”庐山会议决定国民党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展期举行。会议期间,蒋和宋子文为棉麦借款的用途产生争执,宋坚决反对将棉麦借款用于国防经费和偿还旧欠,甚至“以辞职相要胁”。蒋在日记中痛斥宋子文“年少气盛,四年来误党误国之政策,尚不知觉悟,而仍自诩其能,不肯变更谦和,余负其责,蒙亡国失土之罪,而彼仍一意径行,以余为傀儡,而强从其政策,把持财政。”(37)会后不久,10月29日,宋子文辞去行政院副院长和财政部长的职务,由孔祥熙接任。个性强硬、顽梗的宋子文辞职后,蒋如释重负地在日记中写道:“后患豫(预)防乃一关系存亡之事,十年隐患清於一旦,亦可告慰于先人也。”(38) 蒋在北方危机不断的情形下,之所以选择坐镇华中,一方面固然是为了“安内”,肃清中共的武装,同时也是为了避责,避免成为对日妥协政策攻击的目标。1932年,蒋、汪在“共赴国难”的口号下再次携手合作后,大致形成了蒋专责剿共、汪负责对日交涉的分工格局。时任中央党部秘书的王子壮对汪蒋合作时局的观察可谓一针见血,指出:“蒋先生的意思是要汪先生在南京为其‘被黑锅’,且在此时亦无人能在南京胜其任。”(39)汪在南京独守空城,背了四年的“黑锅”,曾在家书坦陈其不得已之苦衷,谓:“数年以来,因剿匪军事关系,南京实际等于空城。我以赤手空拳,支柱其间,最大责任,在使后方不至沦陷,前方军事不至因而扰动,其余皆放在第二著。此是数年以来我对于国家之最大责任,亦即我鞠躬尽瘁之最大贡献。”(4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