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嗣同对民族心理的反省与重建(2)
在尚奢与尚侈上,他否定了“黜奢崇俭”的风尚。他驳斥了“崇俭”的主张:第一,“俭”与“奢”的划分是没有根据的。“且夫俭之与奢也,吾又不知果何所据而得其比较,差其等第,以定厥名,曰某为奢,某为俭……本无所谓奢侈,而妄生分别以为之名,又为之教曰黜奢崇俭。”第二,“崇俭”与发展生产是矛盾的。“愈俭则愈陋,民智不兴,物产凋窳。”第三,封建豪强实以“崇俭”为名行“兼并之术”。他们只顾自家聚积财富,而不管民不聊生。这种所谓的“美德”是“乡愿之所以贼德。”谭嗣同指出,尚奢虽有不足之处,但利大于弊,奢“害止于一身家,而利十百矣”。他将“静德”与“俭德”斥为“鬼道”、“禽道”;“言静者,惰归之暮气,鬼道也;言俭者,龌龊之昏心,禽道也。率天下而为鬼为禽,且犹美之曰‘静德俭德’,夫果何取也?”[20] 综括以上数端,谭嗣同得出结论:“今中国之人心风俗政治法度,无一可比数于夷狄。”如同在其他问题上以激烈著称,谭嗣同对中国民族心理的剖视,对中西国民性的比较,也是十分犀利、冷峻的。有的地方难免有偏颇之处,如对“崇俭”的否定就显然不妥。但他的偏激发自对民族命运的深沉忧患,可以说饱含着浓烈的忧国忧民之情。 谭嗣同在反省过程中还对产生病态民族心理的根源进行了探讨,认为封建君主专制和纲常名教是“机心”为尚、国民素质低下的罪恶渊薮。他抨击封建统治者以“酷毒不可思议”的残忍手段奴役天下,老百姓只得“俯首贴耳,恬然坐受其鼎镬刀锯”[21]。他揭露了封建纲常名教对中国传统人性、人心的摧残。指出封建统治者“赖乎早有三纲五伦字样,能制人之身者,兼能治人之心”[22]。三纲五常犹如层层网罗,把人民捆绑起来,使其听命于独夫民贼。三纲之名为害甚巨,“名之所在,不惟关其口,使不敢昌言,乃并锢其心,使不敢涉想。愚黔首之术,故莫以繁其名为尚焉……三纲之摄人,足以破其胆,而杀其灵魂。”[23]他还揭露历代封建统治者与腐儒互相结合,大盗与乡愿交相为用,一起愚民弱民。如汉高帝与叔孙通,王莽与刘歆,光武帝与桓荣,宋太宗与孙复等,在上与在下,政术与儒术相互利用,固结牢笼,消磨豪杰志节,窒息生民灵思,摧残民族生机,败坏国民品性。谭嗣同对民族心理病源的探讨,已把反省传统文化心理与批判封建主义紧密结合在一起,具有积极意义。 三 否定旧我是为了塑造新我。谭嗣同在批判封建道德和传统民族文化心理的同时,又致力于倡导资产阶级的道德风尚,致力于塑造现代国民形象。他主要以西方人为榜样,同时借鉴本民族的优秀品质,勾划了近代新人素质的基本轮廓。主要品质有: 意志自由,人格独立。他主张人人自由,人人都独立思考,言论、行动要根据个体的自由意志,不必计较得失利害,不必在乎人言毁誉。 崇尚民主,自居平等。提出如果说皇帝是天子,则人人都是天之子,“使人人皆为天父之子,使人人皆为天子一小分,使人人皆有自主之权。”[24]“人人可有君主之权,而君主废。于是为遍地民主”[25]。 慈悲为怀,博爱众生。他提出“以心力挽劫运”,而“慈悲”为心力之实体。提倡人们要“仁爱”、“兼爱”、“慈悲”、“相诚相爱”、“视敌如友”、“爱人如己”。号召人们大发慈悲,度己度人,悲悯天下生灵,普渡芸芸众生。 讲求学问,掌握知识。他强调,“鄙人深愿诸君都讲究学问,则我国亦赖以不亡。所谓学问者,政治、法律、农、矿、工、商、医、兵、声、光、化、电、图、算皆是也。”[26]他还提出既要讲究天地的学问,还要讲“全体学”,认识人自身之全体。总之,是希望人们穷究天人,博览古今,兼通中西。 任侠尚武,勇敢无畏。他提出:“志士仁人求为陈涉、杨玄感,以供圣人之驱除,死而无憾。若其机无可乘,则莫若为任侠,亦足以伸民气,倡勇敢之风,是亦拨乱之具也。”[27]认为日本变法致强,与其国民好带剑行游,悲歌叱咤之风俗不无关系。提倡慷慨悲歌、强模敢进、冲决网罗、横绝天空的豪气与不惜杀身灭族、生死不能夺其志的献身精神。 不禁情欲,有血有肉。他肯定了人欲、人情的合理性,肯定了人的自然本性,推崇王船山“天理即在人欲之中;无人欲,则天理亦无从发现”的说话。他驳斥了“万恶淫为首”的观念,他说:“男女构精,名之曰‘淫’,此淫名也……或谓男女之具,生于幽隐,人不恒见,非如世之行礼者光明昭著,为人易闻易睹,故易谓淫为恶耳。是礼与淫,但有幽显之辨,果无善恶之辨矣。向使生民之始,天不生其具于幽隐,而生于面额之上,举目即见,将以淫为相见礼矣,又何由知为恶哉?”[28]也就是说,人的肉欲是固有的,善的,应该尊重和理解人的这种自然本性。 此外,谭嗣同还提倡尊今创新、好动厌静、尚奢言利、竞争进取、入世合群等伦理新取向,总之,是力图使中国人的思想道德素质,科学文化素质焕然一新。 如何发“愿心”、平“机心”,如何改造传统民族心理,重建国民道德呢?谭嗣同提出要大讲西学以唤醒国民的道德良知。他呼吁“合同志以讲明心学”,创立一个心学学派。他提倡的“心学”来源博杂,既从佛学、儒学、墨学等东方学派中吸取了养分,更从西学中接受了大量的思想资料。即以其最重要的著作《仁学》一书而论,他说:“凡为仁学者,于佛书当通《华严》及心宗、相宗之书;于西书当通《新约》及算学、格致、社会学之书;于中国书当通《易》、《春秋公羊传》、《论语》、《礼记》、《孟子》、《庄子》、《史记》,及陶渊明、周茂叔、张横渠、陆子静、王阳明、王船山、黄犁洲之书”[29]。他在《仁学》一书中摄取了儒家的“仁爱”、“诚”、“日新”等观念,墨家的“兼爱”、“任侠”等精神,佛学的“慈悲”,“无畏”等思想,但最基本的还是资产阶级的自由、平等、博爱。他试图在广泛继承中外文化的基础上,建立资产阶级的道德伦理体系,以塑造近代资产阶级新人。 为了宣传资产阶级文化,传播资产阶级价值观念,谭嗣同强调用以下三种途径教育国民,他说:“假民自新之权以新吾民者,厥有三要。一曰:创学堂,改学院,以造英年之髦士,以智成材之宿儒也……二曰:学会。学会成,则向之不得入学堂、书院而肄业者,乃赖以萃而讲焉……三曰:报纸。报纸出,则不得观者观,不得听者听。”[30]他参与创办时务学堂、南学会、《湘报》等,为传播新思想、开通湖南风气、改造全国人心做出了显著的实绩。 谭嗣同讲求心学,置重“心力”,呼吁发挥主体精神,冲破重重网罗,显示了刚刚登上历史舞台的中国资产阶级的朝气与豪气。他激烈针砭消极、落后的民族文化心理,抨击封建专制制度和封建道德对人心、人性的摧残,表现出了十分勇敢的反封建精神。他倡导好动、尚奢、开放、进取等新伦理,表达了新兴资产阶级要求发展资本主义的愿望。但他夸大“心力”的作用也反映了新兴资产阶级力量弱小,只能以精神力量弥补物质力量的不足。他提倡用一种心力(“愿心”)去拯救另一种心力(“机心”),以道德良知去克服道德沦丧,重视人心改造,但忽视了社会变革对转移人心的作用。他试图以精神力量冲破封建网罗,挽救民族危机,然而,物质的力量最终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不可能单凭“心力”、“愿力”这种主观精神、主观愿望去拆毁封建大厦。 注释: ①②[17][18][21]《报贝元征》,《谭嗣同全集》,1981年增订版,上册,第196、208、205、226、225页。 ③④⑤⑧⑩《上欧阳中鹄》,《谭嗣同全集》,下册,第459-460页。 ⑥⑦⑨[11][12][13][14][15][19][20][22][23][24][25][27][28][29]《仁学》,《谭嗣同全集》,下册,第363、367、357、291、356、333、318-319、297、320-321、321-323、337-338、348、334、370、344、301-302、293页。 [16]《论今日西学与中国古学》,《谭嗣同全集》,下册,第400页。 [26]《论学者不当骄人》,《谭嗣同全集》,下册,第403页。 [30]《〈湘报〉后叙(F)》,《谭嗣同全集》,下册,第4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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