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后期满汉两族统治阶级之间的斗争
满族的祖先,古称肃慎、挹娄、勿吉、靺鞨、女真,主要分布在祖国的东北地区。明朝时,女真分为“海西”、“建州”、“野人”三部。海西女真居住在今松花江沿岸;建州女真原居住在牡丹江和绥芬河流域,后来几经迁徙,才移至今辽宁新宾一带;野人女真世代居住在从伯力到庙街的黑龙江两岸。 元朝被明推翻后,明政府肃清了元在东北的残余势力,设置了地方政权机关--“辽东都指挥使司”和“奴儿干都指挥使司”。辽东都司的治所在辽阳。奴儿干都司的治所在黑龙江下游东岸的特林地方,即元代的征东元帅府故址。这两个都司,分别在其管辖的地界内,行使明朝政府的职权,管理其统治下的各族人民。 清乾隆钦定《满洲源流考》卷十三,称明初疆域仅“东尽於开原、铁岭、辽、沈、海、盖,其东北之境……明人曾未涉其境。”这种说法,乃满洲贵族讳言其祖先与明服属关系,故意制造烟幕,是不符合事实的。 明永乐七年(1409年),明政府派遣都指挥同知、都指挥佥事等官,由钦差内官亦失哈率同在黑龙江、乌苏里江流域设置奴儿干都指挥使司。后不久,亦失哈还在该都司治所特林地方江边山上,修建了一座永宁寺(永乐十一年修,后被毁,宣德八年重修),并先后两次立碑记载奴儿干都司和修建永宁寺的经过。这两块石碑就是历史的见证。它有力地告诉人们,明初的东北疆域实际已到达什么地方。 历史记载,早在明以前,就有大批汉人--贫苦的农民、各种手工业工匠,还有一些逃避战乱、寻找世外桃源的地主阶级知识分子,如东汉末年的管宁、邴原、三国时的太史慈、以及晋朝时的高瞻等,先后来到东北。他们把关内的先进农业、手工业生产技术和经验,以及高度的封建文化,带给生活在这里的各兄弟民族,这对当时尚处于较低社会发展阶段的满族来说,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 据明正统八年(1443年)四月锦衣卫指挥佥事吴良奏:“臣奉命使海西,见女真野人家多中国人(指汉人),驱使耕作。询之,有为虏去者,有避差操罪犯逃窜者。……”[1]又据《辽东志》卷七《艺文·卢琼〈东戍见闻录〉》描述建州女真部的社会经济状况,说:“乐住种,善缉纺,饮食、服用皆如华人(指汉人)。”从上述两段记载可以看出,不论是海西女真部,还是建州女真部,都有不少汉族农民在那里耕作。 朝鲜成宗六年(1475年)七月癸丑《朝鲜实录》讲,建州女真使用的箭镞,“昔皆用骨,今则皆以铁为之。”铁的来源系建州女真人用貂皮向朝鲜人交换得来。成宗十四年(1483年)十月庚午《朝鲜实录》又讲,这时建州女真的甲胄,也“以铁为之”,问其“铁产于何地”?答曰:“产于火刺温地面。”又问“有冶工乎”?答曰:“多有之。”[2]如上所述,过去箭镞用骨制,后来用铁制;原来铁的来源靠向外交换,以后能自己生产;起初只能用铁制箭镞,继而还能用铁制甲胄,而且冶工很多。这些事实,反映了建州女真部的一定铁冶水平。尽管记载中没有说明这些冶工是否为汉人,但不难推测,既然女真各部家中有不少汉族农民,那么,这些冶工中很可能有一些就是汉族农民。 据《辽东志》卷六《人物》载,管宁来辽东,“避乱者皆来就之,旬日成邑。”高瞻来辽东时,率领了“数千家”。这种记载当然有夸大成分,而且地主阶级的知识分子所传播的肯定都是封建统治阶级的文化,接受这种文化影响的也只能是女真各部极少数上层人物;但是,不管怎样,通过这些人,总算把当时比较先进的文化,带到了这块比较后进的地区。 辽东半岛和山东半岛,隔海相望,距离不远。从山东登州(今蓬莱县)、莱州(今掖县)坐船,若遇顺风,一昼夜即可抵达辽东旅顺口。辽东地方,棉花、布匹,取给于山东;金州、复州、海州、盖州四卫的居民,亦各有船往来登、辽,贸易度活。[3]明政府先后在开原、广宁、抚顺等地,开设马市。通过开市交易,汉人把铧子、铁锅、米、布、绢、缎、袄子等生产工具和生活用品卖给满人,满人则把马、牛、羊等牲畜和貂皮、人参、松子、木耳、蜂蜜、兽皮等土特产卖给汉人,彼此互通有无,各自满足需要。尤其是抚顺、清河、宽甸、靉阳四处关口,自开为互市场后,汉族和建州女真族在经济上的联系更加密切,满族社会也比以前有了进一步的发展。[4] 十四世纪末、十五世纪初,建州女真的著名首领猛哥帖木儿兴起。永乐时,他曾随同建州卫都指挥使李显忠来京师朝贡,受到优渥的接待。明政府封他为建州左卫指挥使,后升为都督佥事,最后升为右都督。[5]猛哥帖木儿在清史上称“都督孟特穆”,被尊为“肇祖”;建立清朝的爱新觉罗家族就是他的后裔。 猛哥帖木儿升右都督不久,就被另一支女真人杀害。他死后,他的儿子董山(一作“童山”、“充善”)和他的异父同母弟凡察为争夺建州左卫的卫印,长期相持不让,明政府为解决矛盾,于是分建州左卫设建州右卫。[6]升董山为都督同知,掌管左卫;升凡察为都督同知,掌管右卫。 此后,经过一百多年的变迁,到猛哥帖木儿的六世孙努尔哈赤时,建州女真部日益强盛起来。关于努尔哈赤的先祖世系,明史书与清史书有不一致之处。据清史书上记载,自孟特穆往下传:第一代为充善(明作“董山”、“童山”),第二代为锡宝齐篇古,第三代为都督福满(清尊为“兴祖”),第四代为觉昌安(明作“教场”、“叫场”,清尊为“景祖”),第五代为塔克世(明作“他失”、“塔失”,清尊为“显祖”),第六代为努尔哈齐(即努尔哈赤,清尊为“太祖”)。明史书上记载清太祖先人世系,与此稍有歧异:第二代之锡宝齐篇古和第三代之福满,在明史书中找不到字音与之相对应的人名。特别是第三代,明史书叙述断线,脉络不明,如由努尔哈赤往上数,父亲他失,祖父教场,均与清史记载相同,但再往上数,教场之父是谁?即第三代是谁?不清楚。此处所说之“六世孙”,系依清史记载。 努尔哈赤十五、六岁那年,他的父亲、祖父,都被明边将李成梁所杀,他本人则被李成梁收留帐下抚养。有关努尔哈赤父、祖被杀事,这里有必要作一些史实上的交代: 据《明史》卷二百三十八《李成梁传》,谓建州都指挥王杲诱杀备御裴承祖,万历二年十月复大举入犯,李成梁设伏大败之。王杲走南关(明称海西女真哈达部为“南关”),哈达都督王台执以献,王杲被杀。王杲死,其子阿台要报父仇,数次兴兵,亦为李成梁所败,被射死。杲部遂灭。《传》中叙述了王杲、阿台父子被灭的经过,但是没有提到努尔哈赤的父亲他失和祖父教场。 又《姚宫詹文集》卷之一《建夷授官始末》(见《明经世文编》卷五○一):“王杲诱杀备御裴承祖,犯清河、抚顺,巡抚张学颜、总兵李成梁发兵剿之,杀其子阿台等。杲走匿王台所,台执杲使其子虎儿哈送诣军前,将吏献俘论赏。……此万历二年冬也。当王杲之败走也,成梁等以市夷头目叫场等为质,遣其属物色杲,乃从王台寨中得之。已又杀叫场及其子他失。叫场、他失者,奴(努)尔哈赤之祖若父也。时奴(努)尔哈赤年十五、六,抱成梁马足请死,成梁怜之不杀,留帐下卵翼如养子。”这段文字明白地记载了李成梁杀教场、他失及努尔哈赤乞哀的事,补充了《明史·李成梁传》的不足之处。其中所述与《明史》不同之处是:阿台先于其父王杲被杀,当然谈不上为其父报仇的事。 又《熊经略集》卷之一《答友人》(《明经世文编》卷四八○):“自宁远(李成梁曾封宁远伯)为险山参将以至总兵,诱此间彼,诱彼间此,专以掩杀为事。诸部或绝或散。而是时,奴酋之祖曰教场,父曰他失。他失者,阿台婿也。其袭阿台也,宁远实使诱之。已而城下,并杀其父、祖。而奴酋请死,宁远顾思各家‘敕书’无所属,悉以与奴酋,且请为龙虎将军以宠之。于是奴酋得以号召东方,尽收各家故地、遗民,归于一统,而建州之势合矣。”这段记载告诉我们,教场、他失和王杲、阿台有亲戚关系,所以李成梁才叫他失、教场去诱降,搞里应外合;等到事情成功后,李成梁又反过来杀掉了他失和教场。《明史·李成梁传》之所以不提他失、教场两人之名,无非是清修《明史》时执笔者替清统治者掩盖这段不光彩的历史。他失、教场之被杀,是李成梁玩弄“诱此间彼,诱彼间此”的一贯手法,是有计划的,绝不像有些史书所说,他们是在乱兵之中被误杀的。 努尔哈赤受汉族文化影响较深,对明军将官的强弱和边防的虚实了解比较清楚。万历十六年(1588),他统一了建州女真各部;次年,明朝政府封他为都督佥事;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又加封他为龙虎将军。 女真各部首领,一向接受明政府的官职,服从约束和调遣。明政府分别发给各部“敕书”,诸部首领每年按期率领部属持敕书由指定关口,进京朝贡。这已成为定制。其制如下: 女真各部进京朝贡,除野人女真因离京师太远,未作硬性规定外,对海西、建州女真则有严格规定。明政府发给海西女真敕书一千道,发给建州女真敕书五百道,每年入贡京师一次。入贡人数,海西限定一千人,建州限定五百人(即一人持一敕书);以十月初验放入关,十二月终止。海西以开原城东南六十里之广顺关为出入之关口,建州以抚顺所东三十里之抚顺关为出入之关口(抚顺未开关前,验入关口与海西同)。如当年十月未能赶到,至次年正月以后到者,须经边臣奏请得旨,方准验放。[7] 当努尔哈赤力量还不够强大时,对明政府的态度还算恭顺;但等到他“地大兵强,畜繁马壮”,手下有精兵“三万有奇”的时候,态度就变了,数年不贡,或逾期补贡的事,就接二连三地发生了。[8] 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辽宁新宾)地区建立国家,即大汗位,国名“大金”(又称“后金”),年号“天命”,以这年为天命元年。从这时起,金和明就成了不容并存的两个对立政权,爆发了一连串的战争。 万历四十六年,金天命三年(1618年),努尔哈赤借口报父、祖被杀之仇,以“七大恨”告天誓师,兴兵攻明。所谓“七大恨”,各书所记颇有出入,今以金梁辑《满洲秘档》(原名《满洲老档秘录》)中《太宗与袁崇焕书》所记,录如下:“如癸未年,尔国无故兴兵,害我二祖,一也。癸巳年,叶赫、哈达、乌拉、辉发,与蒙古会兵侵我,天以我为是,以彼为非,彼时尔明并未援我;后哈达复来侵我,尔明又未曾助我;己亥年,我兵伐哈达,天以哈达畀我,尔明乃庇护哈达,逼我复还其人民;我既释还哈达之人民,复为叶赫掠去,尔国则置若罔闻……乃于我国则不救援,于哈达则援之,于叶赫则听之,偏私至此,二也。尔明虽屡启衅,即至害我二祖,我犹欲修好,故于戊申年勒碑界边,刑白马乌牛,誓告天地,云:两国之人,毋越疆圉,违者殛之。乃癸丑年,尔国以卫助叶赫,发兵出边,三也。又曾誓云:凡有越边境者,见而不杀,殃必及之。后尔国之人,潜出边境,扰我疆域,我遵前誓杀之,尔乃谓我擅杀,缧系我使臣纲古里、方吉纳,又索我十人杀之边境,以逞报复,四也。尔以兵卫助叶赫,使我国已聘叶赫之女,改适蒙古,五也。尔又发兵焚我累世守边之庐舍,扰我人民之耕耨,不令收获;且移置界碑于沿边三十里外,夺我疆土,其间人参、貂皮、五谷、财用皆产焉,我人赖此以为生活者,攘而有之,六也。甲寅年,你国听信叶赫之谗言,遣使以书来,种种恶言,肆行侮慢,七也。我之大恨,有此七端,至于小忿,何可胜数!陵逼已甚,用是兴师。……” 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明以杨镐为辽东经略,调集各地兵八万八千余人,分兵四路,打算一举消灭后金。努尔哈赤侦知明军进兵,决定采取各个击破办法,沉着应战。他先集中兵力设伏于抚顺东南之萨尔浒山,击破西路明军;随即分兵击破北路明军;然后急回师兴京(即赫图阿拉),迎击前来捣后的东南路明军。明军三路兵败,惟南路李如柏军因早闻西、北两路败讯,未敢冒进,惶急撤退,得以保全。这就是金、明之间有名的萨尔浒战役。通过这次战役,努尔哈赤乘胜攻取了开原和铁岭。从此,后金在东北的势力大大的巩固,明在东北的统治力量大大的动摇。努尔哈赤的兵力“已近十万”。[9]明对后金不得不被迫处于守势地位。 为了挽回了辽东败局影响,明政府将杨镐逮捕下狱治罪,改命熊廷弼为经略,在军事上重新布署。熊廷弼到任一年多,被其他官僚排挤去。继任者袁应泰不善用兵,防务松弛。努尔哈赤先后进攻沈阳、辽阳,二城均在蒙古降兵内应下失守,袁应泰兵败自杀死。辽河以东大小数十余城尽为后金所有。后金从兴京迁都辽阳,继而又迁都沈阳。 沈、辽兵败,明朝廷极为震惊。熊廷弼再次被起用为经略,王化贞被任命为巡抚,前往辽东,收拾残局。熊廷弼主守,提出了明确具体的防卫计划;王化贞大言主战,军事上却无所准备。经略、巡抚不和,明军力量自行削弱。 明天启二年(1622年),金天命七年,努尔哈赤率兵渡辽河,王化贞弃广宁(今辽宁北镇)而逃,广宁守军十三万,一触尽溃;熊廷弼驻军右屯,距广宁四十里,只有士兵五千,无法救广宁。熊廷弼率领五千人在大陵河与王化贞败军会合,一同退入山海关。 广宁兵败的消息传到北京,加剧了明统治集团内部的争吵。这时,正当宦官集团当政。魏忠贤要报杨涟疏劾“二十四大罪状”之仇,想借广宁兵败、失陷封疆为题目,将东林党人一网打尽。熊廷弼为宦党所攻,被杀,传首“九边”。[10]东林党人杨涟、左光斗等人,被诬以受熊廷弼贿,下诏狱,拷掠至死。 天启六年(1626年),努尔哈赤率兵进攻宁远城(今辽宁兴城),遇到宁远守将袁崇焕的坚强抵抗。努尔哈赤受重伤,死去。他的儿子皇太极继承汗位,以明年为“天聪”元年。从天聪元年(1627年)起,建州女真改称“满洲”,不再使用“建州女真”这个名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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