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是社会历史的主体，社会是人的社会，历史是人的历史，离开了人这个社会历史主体，社会历史就只能是虚无。作为社会历史主体的人可以分为个人和人民群众，他们在社会历史中的作用是不同的。其中，个人又可能区分为普通个人和历史人物。所谓历史人物，就是在人类社会历史中处于重要的社会地位、发挥重要作用、对社会历史进程有较大影响、留下明显意志印迹的个人。按照历史人物对社会历史作用的范围，他们可以分为政治家、军事家、思想家、科学家、文学家、艺术家等等。有的历史人物还可能在上述几方面都有重大建树。按照历史人物对社会历史发展影响的性质，他们可以分为进步的杰出人物和落后的反动人物。
    马克思主义认为，黑格尔唯心主义哲学的个人观所体现出的唯物色彩的重要表现之一，就是它强调了个人对国家、对社会的决定作用。科学的唯物史观在肯定经济必然性对社会发展的作用和人民群众创造历史的伟大作用的同时，不但没有忽略，而是充分肯定了个人在社会历史上的作用。就个人中的历史人物来说，唯物史观认为，在客观的社会历史条件既定的前提下，历史人物的社会历史作用主要取决于其主观条件，其中最主要的是其个性发展的程度。在此意义上可以说，历史人物对社会发展的作用，主要的是他们的个性对社会历史的影响。普列汉诺夫在其《论个人在历史上的作用问题》一书中不仅主要论述的是历史人物的作用，而且认为这种作用就是他们个性的作用。他把历史人物的个性称之为"个人的特性"、"个人的性格"、"领导人物的个性特点"、"历史人物的个别特性"。
    那么，怎样看待历史人物个性的作用呢？笔者认为，首先要明确包括历史人物和普通个人在内的一般意义上的人的个性作用，在社会历史发展诸作用力之中所处的地位，这样才能把人的个性作用放在社会历史诸作用力的系统中，对其加以总体上的把握。而要达此目的，就必须把人的个性作用与作为社会历史发展的一般原因--社会经济必然性进行比较。一般说来，人的个性作用与历史发展的一般原因即经济必然性的关系主要有如下三方面：
    第一，个别与一般的关系。在社会历史发展中，广大人民群众作为先进生产方式的代表与个人相比，体现着历史的一般原因，而个人则体现着历史的个别原因或特殊原因，至于人的个性就更是如此。人的个性作用是个别，经济必然性的作用是一般，经济必然性的作用要通过无数个个人的个性作用来实现；而人的个性作用则在特定的个人身上体现了经济必然性的制约性。不存在离开一定经济必然性制约的、抽象的人的个性作用，人的个性作用是受经济必然性决定的，是具体的、历史的；也没有离开个性作用的空洞的经济必然性作用，离开具体的个人的个性作用，经济必然性就失去了它对社会发展制约作用的载体，失去了应有的手段和途径。
    第二，主体与客体的关系。什么是人的个性？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说，人的个性就是现实的个人在一定的社会历史条件下，通过社会实践形成的生理、心理和自我意识等诸因素构成的系统的独特性，它集中地、具体地体现了个人主体性的特殊发展状况。或者更简单些说，人的个性就是个人的主体性的特殊体现。它属于社会历史发展的主体范畴之列，因而个性的作用亦即社会主体的作用。而经济必然性则是个人主体认识和实践的社会历史客体。作为客体，经济必然性在总体上规定了主体及其个性活动的范围，使其在特定的时空中发挥着作用，在这个意义上，作为主体的个人的个性作用不是无限的、全能的，而是受客体制约的、有限的。反过来，作为社会个人的主体性特殊表现的人的个性，又决定了个人在历史必然性所规定的范围内绝非无所作为，或只能被动地按照一种可能的途径走下去，而是可以能动地、在必然性或大趋势所规定的一些可能性中进行自主选择，使社会历史发展呈现出不同的具体面貌来。
    第三，必然性与偶然性的关系。社会历史发展的一般原因即经济原因决定了社会历史发展的必然性或发展趋势。恩格斯指出：在所有的社会里，"都是那种以偶然性为其补充和表现形式的必然性占统治地位。在这里，通过各种偶然性来为自己开辟道路的必然性，归根到底仍然是经济的必然性。"①而人的个性作用则属于偶然性。经济必然性离不开人的个性这种偶然性，个性等偶然性是经济必然性的"补充和表现形式"。经济必然性绝非赤裸裸的，它总要通过个性等偶然性表现出来。社会历史发展的必然性正是通过无数个个人的个性等偶然性，才为自己开辟出道路来的，因而才使社会历史发展在实现其必然性的过程中，呈现出各种偶然性和不同的个性色彩。马克思就曾肯定人的个性这种偶然性在社会历史中的作用，他指出："如果'偶然性'不起任何作用的话，那末世界历史就会带有非常神秘的性质。这些偶然性本身自然纳入总的发展过程中，并且为其他偶然性所补偿。但是，发展的加速和延缓在很大程度上是取决于这些'偶然性'的，其中也包括一开始就站在运动最前面的那些人物的性格这样一种'偶然情况'。"②
    正确看待历史人物个性的作用，除了要明确人的个性作用与经济必然性作用之间的关系外，还要正确认识在与普通人相比较时，历史人物个性作用的特点。笔者认为，历史人物个性作用的特点主要有三个方面：其一是作用的强烈性，即他们的个性对历史发展进程的作用力十分强大，能够加速或延缓社会历史的进程；而普通人的个性作用则比较微弱。其二是作用的直接性，即历史人物的个性，尤其是那些政治家、革命家、军事家的个性，可以通过他们在一些重大决策中的作用直接影响社会发展进程，而不需要更多的中间环节。普通人的个性作用则需经许多中间环节的转换，以历史合力中许多小的分力的形式间接实现着对社会历史的作用。其三是影响的广泛性和久远性。历史人物的个性特征可能会使重大的历史活动、历史事件甚至某个社会领域、某个社会历史阶段或过程都带有这种个性的色彩，而普通人的个性影响则比较狭窄和短暂。
    二
    历史人物的个性对社会历史的作用表现是多方面的，但其主要表现有如下几点：
    第一，历史人物的个性是他之所以成为历史人物和成为什么样的历史人物的必要条件或自我选择的主观依据。
    我们并不否认，在人类社会历史中，有个别的个性平庸之辈也能在特殊的历史条件下，偶然地被时势推到历史的前台，扮演一下英雄的角色；在阶级社会中，统治阶级的一些帝王虽然个性平平，但也可通过世袭的方式取得最高权势。除了上述几种特殊情况外，一般说来，历史人物中的大多数，在其成为历史人物之前作为普通个人时，往往都有强于他人的突出的个性特征。历史人物之所以出现，时代的需要、历史的呼唤是其客观条件，而历史人物原有的突出个性是促使其成为历史人物的必要的主观条件。如果无合适的历史条件和历史需要，一定的历史人物就不会产生；而当有了合适的客观条件和历史机遇，但个人却没有以突出的个性为主的主观条件在那儿准备着，那么也只能使这种历史的机遇与自己失之交臂。所以，历史选择了某人成为历史人物有偶然性，而某个历史人物的原有个性强于同时代的其他人，则又使这种选择带有了必然性，历史也正因此才选择了他成为历史人物而没有选择别人。
    社会对历史人物的需要是多方面的，有经济的、政治的、军事的、思想的、科学的、文学艺术的等等，同时，这些需要又有性质上的不同。历史人物个人具体选择什么样的社会需要，也取决于他突出的个性特征的类型和性质。不同的个性类型使历史人物个人适应着不同的社会需要，成为不同方面的历史人物；同时在性质上，能体现历史进步需要的个性使个人成为进步的历史人物，体现阻碍历史进步的反动社会势力需要的个性则使个人成为反动的历史人物。可见，历史人物的个性特征在历史选择的前提下，又决定了他对满足什么样的历史需要的选择，即决定了他成为什么样的历史人物的选择。历史人物的出现正是社会历史选择和个人选择这种双向选择的结果。
    第二，历史人物的个性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社会历史发展的进程。
    社会历史规律是作为社会主体的人的活动规律，因此，它既有规律性的一面，又有合目的性的一面。在社会具体的历史进程中，社会规律是作为一种客观必然的趋势来表现自己的，这种历史发展的趋势具体表现为多种可能性和倾向。作为历史主体的人不是消极被动地接受客观规律的制约，而是积极能动地在客观规律作用的多种可能性中进行选择。客观规律只是在总体上、长远趋势上决定历史进程，而历史实践的具体内容则取决于活动着的人的自觉选择。
    那么对历史的这种选择是由谁来进行的呢？主要是由社会上站在历史舞台前列的历史人物，尤其是那些政治家、军事家、战略家等人物来进行的。因为这些历史人物作为经济必然性的代表，担负着实现历史必然性的任务，他们往往代表着一定的社会阶级的利益，又居于比其他人高得多的地位，所以，只有他们才有这种代表社会进行历史选择的权力，而其他人则只能在这种已经选择出的道路上走下去。在历史趋势提供的契机面前，是实现这种可能性还是那种可能性，具体的历史进程是表现为这种态势还是那种态势，其时间持续的长短、空间延伸的大小，都与特定条件和环境下，作为选择主体的历史人物有关，其中，又主要取决于他的个性特点。历史人物的个性不同，出现上面提到的情况就会不同，这是历史人物的个性对社会历史发展作用的最突出表现。
    例如，中国近代史上的鸦片战争并不是只有最后失败这一种结局。如果不是当时的道光帝昏庸无能、反复无常、崇洋惧洋的个性和琦善等人的奸诈贪婪、卖国求荣的心理及行为，迫使林则徐最后不得不放弃其正确主张和已经取得的销烟成果，那末，这场战争的结果很可能会改变，中国近代史也许会很不一样，中国的历史发展进程也许会快一些。
    中国革命道路的选择也深深地打上了我们伟大领袖个性的印迹。毛泽东同志是一位伟大的革命家、战略家、政治家。他那实事求是的精神、密切联系群众的朴实作风、聪颖过人的智慧、广博的知识、高超的组织领导才能、坚强的意志、坚定的观念、宽广的心胸、爱国爱民的崇高情感等个性特征，使他能在中国革命的许多重大历史转折关头，高瞻远瞩，灵活果断地做出一系列正确选择，引导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走向了胜利，并使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取得一系列伟大成就。正如邓小平同志所评价的：如果没有毛泽东同志，我们中国现在可能还在黑暗中摸索。
    人类社会发展的每一个过程和过程中的每一阶段，都既是以往历史人物从社会发展的内在趋势出发、根据自身个性进行自觉选择的结果，同时又为后来的历史人物进行新的选择提供了客观条件和契机，由此构成了一代代历史人物对社会历史选择的链条。正是在此意义上，列宁指出："历史，全部历史无疑正是由活动家的个性作用所组成的。"③
    第三，历史人物的个性特征还影响或左右着整个社会和社会某个领域人们的精神风貌及活动特色。各种历史人物的产生是由于其个性特征恰好适应了当时社会的特定需要，他的个性使其能动地选择了这种需要。同时，由于其个性的不同，他在满足和适应这种需要时所从事的事业的特色也不同。由于历史人物产生以后他所处的重要社会地位，这种特色也会对某个领域甚至全社会造成巨大影响和渗透，使社会心理和风气直至人们的社会行为发生较大的变化，使历史人物的个性逐渐变成全社会或社会某个领域人们的"共性"。例如邓小平同志那种求实、创新、灵活、机智、不拘一格、不屈不挠、坚定沉稳等鲜明的个性特征，不仅使他领导着我们党在新的历史时期正确选择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进行现代化建设的道路，而且以他为首所创立的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理论以及他的领导艺术、工作方法、工作实践等等，无不闪耀着他伟大的个性的光辉。同时，他的这种高度发展的个性还极大地影响着当今我国社会中人们心理、思想观念及行为的巨大变革。他的这种以实事求是、改革创新为主的优良个性已经和正在成为全社会成员的共识，构成了中国人民在新的历史时期独特的精神风貌的主旋律。
    其他诸方面的历史人物的个性作用也是如此，这种个性不仅使他所从事的活动具有突出的特点，而且也往往在一定程度上左右着他所在领域和所领导的集团的风格及特色。例如一个伟大的艺术家，他有自己的创作个性和由此形成的特殊艺术风格，这主要取决于他在对客观现实的反映过程中表现出的个性作用。别林斯基说："一个诗人的一切作品无论在内容上和形式上怎样分歧，还是有着共同的面貌，标志着仅仅为这些作品所共有的特点，因为他们都发自一个个性，发自一个统一而不可分割的我。"④一切伟大的艺术家都是由于他们具有自己的个性才产生出鲜明的创作个性，并进而形成了他特有的艺术风格，因而其作品才产生巨大的艺术感染力，他也才能为艺术的发展作出独特的贡献。
    第四，历史人物、尤其是政治上的历史人物的突出个性，形成了领袖集团间的互补关系，这是领袖集团保持稳定和有效发挥作用的重要条件。
    在人类社会历史上，无论什么社会的领袖都是由一些重要历史人物组成的领袖集团。一般说来，较稳定的、高效的、发挥较大威力的领袖集团都是由具有十分突出个性的个人组成的。在这样的集团内部，个人之间在个性上的差异形成了有益于集团稳定和发挥更大作用的互补关系。这种互补关系具有三方面特性：互斥性，即互补诸方既有各自的有限性，又有独立的价值和意义，不能被它方所取代；相济性，即互补诸方均以自身的存在补足他方，互相补充；整合性，这意味着在不消融差别性的基础上达到一种整体效应。领袖集团间的这种互补关系可以使之形成一种超越每个集团成员个性作用的强大的整体力量，操纵着社会机器的运转。
    无产阶级革命领袖就是由一些富有突出个性的历史杰出人物组成的集团。这些领袖人物都有高度发展但又不尽相同的个性。共产主义的事业把他们联在一起，各自的突出个性又使他们发挥着独特的社会作用。正是这种各自的突出个性，使他们构成的领袖集团在个性互补的基础上，形成了远超出他们每个人的神奇力量，领导着革命走向胜利。
    梅林在回忆马克思恩格斯时曾说："他们的思想和创作越是交织在一起，他们各自的个性就越完整。"⑤的确，在马克思恩格斯身上都有作为无产阶级革命家共有的那些个性品质，同时又有各自的独特之处。马克思不善社交、个人生活情趣比较单调；而恩格斯极善社交，性格开朗，生活情趣浓厚。马克思在思维的深刻性、理论的精确性、研究问题的深入性、分析问题的全面性等方面都强于恩格斯；而恩格斯则在看问题的敏锐性、发现和解决问题的迅速性、对政治问题见解的独到性、在语言和行文的通俗性流畅性方面又比马克思略高一筹。在知识结构上，恩格斯在语言学、军事科学和自然科学方面都有比马克思更深的造诣，但为了给马克思创造科学研究的条件"他放弃了他那无比巨大的才能和优异的天赋可能会使他在学术上达到的建树。"⑥马克思恩格斯双方各自突出的个性，使他们在共同的事业中产生互补作用，形成了超越他们二人的一种整体力量，共同创立了伟大的马克思主义学说。这一伟大成果，如只有他们其中的一个人或者二人在个性发展上雷同化，都是不可能取得的，或者即使会产生，那也会逊色得多。
    当然，除了社会历史上的政治领袖外，其他领域的历史人物们也都是在各自领域因其个性差异形成个性上的互补关系，造成超越这些历史人物自身个性的整体的、集团的力量，推动本领域的发展，如科学家集团、文学艺术家集同等等。
    我们这样评价历史人物个性的作用，丝毫没有否定经济必然性在社会发展中的基础作用的意思。唯物史观认为，在经济必然性的作用下，只要有强大而深厚的社会需要的存在，社会迟早会有满足这种需要的一定历史人物应运而生。这些历史人物的个性可能很不同，但是他们毕竟会产生这一点是必然的。而且不管这些历史人物的个性如何，其个性作用的发挥都要以既定的社会历史条件为舞台，又不能违背经济必然性的客观规律，社会发展的总趋势不会因此而改变。承认这一点，就坚持了历史人物个性作用问题上的唯物论。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没有什么不可替代的历史人物及其个性作用。同时，科学的唯物史观还认为，在承认经济必然性作用的前提下、在承认一定的社会历史需要必然产生一定的历史人物的前提下，具有不同个性的历史人物对社会历史发展的作用确实是不同的、有时甚至是极不相同的。承认这一点，就坚持了历史人物个性问题的辩证法。在这个意义上，历史人物个性作用又具有不可替代的性质。
    注释：
    ①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506、393页。
    ③《列宁全集》第1卷，第159页。
    ④《别林斯基论文学》，第137页。
    ⑤⑥梅林：《马克思传》上册，第300、30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