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编年体的史书与优良的史学传统的形成 在孔子之后的战国前期,古代史学有一次突出性的发展,即编年体史书的正式形成,不仅打破了历史为统治者所专有的旧格局,而且冲破了史书的国界,就全中国境内列国之重要事件作统一的记述,同时也完成了编年体的史书体例。古代史学的这一重要成就,是以《左氏春秋》的成书为标识的。《左氏春秋》的作者,是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今可暂不具论,但就其与孔子及《春秋经》之关系而言,下列几点是显而易见的。 首先我们可以看到,《左氏春秋》的体例,与《春秋经》保持一致。二书同以鲁国之君纪年,同始于鲁隐公元年,而《春秋经》终于哀公十四年"西狩获麟",《左氏》则续补经文到十六年"孔丘卒",其记事延至哀公二十七年,即其为鲁君之末年,意在取一完整的时期。就二书全部观之,《左氏春秋》对于《春秋经》,略者详之,缺者补之,其无需详补者则惟存《春秋经》之文。可见二书的主要关系是互相配合。 《春秋经》与《左氏春秋》的形式,都是依照年时月日之时间顺序而记事者,但《春秋经》只记当时发生的简单事目,有如流水帐簿,《左氏春秋》则既记当时之事,又可追述相关的往事及附叙来事,或作概括的叙述,而且有行动,有言论,有分析,有评议,使整个的历史记载收到了系统化的效果,实为以时间为纲而写成的编年体史书,正式建立了一种史书体裁,为古代史学史上一个重要的发展阶段,而《春秋经》在这个发展阶段上是有起步的作用的。 《春秋》原是鲁国的史书,《春秋经》受其局限,所记之事以鲁国为主,仅能附及周王与列国之大事。《左氏春秋》已扩大范围到中国全境之局势,而仍取以鲁国为主之形式,称之为"我"而不称鲁,是又为《春秋经》所制约而无从改变其形式。 《左氏春秋》的作者虽难确定,而有一定的迹象可寻。如其书好作预言,凡在战国中年以前者多验,涉及其后者则多不验,可知其书之编撰应在战国中上期,而不能更晚。其书记事止于知伯灭亡,并称及赵襄子之谥号,是其成书已在诸事之后。又其书中于魏之先世多用美誉之词,明示作者与魏国有一定的关系。而司马迁记载,子夏少孔子四十四岁,为孔门中较年少者,又说:"孔子殁后,子夏居西河教授,为魏文侯师。"(《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子夏本为学习历史颇有成就者,居魏之时间已在战国初年,从时间和地域等方面观之,《左氏春秋》的作者通过子夏受到孔子的影响,是无可致疑的,其书中多取孔子之言,也就不是偶然的了。 《左氏春秋》最可贵的一点为人民在其书中有了一定的地位。如宣公二年,宋华元为郑所俘,经宋国赎回。"宋城,华元为植巡功。城者讴曰:'睅其目,皤其腹,弃甲而复。于思于思,弃甲复来。'使其骖乘谓之曰:'牛则有皮,犀兕尚多,弃甲则那?'役人曰:'从其有皮,丹漆若何?'华元曰:'去之,夫其口众,我寡。'"修城的役人可以和当政的大员开玩笑,编成了歌谣当面来唱,大员也只得灰溜溜地走开,《左氏春秋》非常生动的记下了这件事。又如襄公三十年记郑子产为政:"从政一年,舆人诵之曰:'取我衣冠而褚之,取我田畴而伍之。孰杀子产,吾其与之!'及三年,又诵之:'我有子弟,子产诲之。我有田畴,子产殖之。子产而死,谁其嗣之?'"后来子产卒时,"仲尼闻之,出涕,曰:'古之遗爱也。'"(《左传·昭公二十年》)从孔子对于子产的敬重,可知是与《左氏春秋》的作者一致的。 后人对于《左氏春秋》有"左氏浮夸"之评语(韩愈:《进学解》)。从《左氏春秋》之叙事看,这是实有的情况,其实也正是孔子所批评的"文胜质则史"那种风气的残余。幸而全书写得比较好,虽为白圭之玷,尚非大类。 孔子不仅批评了当时史学方面的不正之风,对于敢持直笔的董狐,称之为"古之良史",对于爱护人民的子产,称之为"古之遗爱"。所以爱护人民,尊重事实,强调直笔,全面地看待历史问题,逐渐形成为良好的史学传统。虽有不正之风时加干扰,究竟是邪不敌正,到汉代,司马迁终于写出了纪传体的《史记》,以强烈的思想性和人民性见重于世,远溯其影响,实为来自孔子。而自汉代以后,经学盛行,不仅掩盖了孔子在史学方面的贡献,并改《左氏春秋》为《春秋左氏传》,于是二书相配合的关系变为《左氏》从属于《春秋经》的关系,淆乱了原书的性质。甚至有《左氏》为汉人伪撰之说②,可谓治丝而愈棼,下笔千言,离题万里了。此非本文所须评论者,提及之以防更作干扰而已。 注释: ①为避免混乱,本文称今传世者为《春秋经》,以区别于未传世的《鲁春秋》。 ②清末康有为撰《新学伪经考》,坚持此说;今人徐仁甫撰《左传疏证》,持之尤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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