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研究的新方法
1历史属于时间范畴,广义上包括变为记载的往事和正在变为往事的动态的现实。 历史是人类活动向往事转化的永流不止的真实的一道长河;那种静止不动的历史和不向往事转化的现实活动是不存在的。 历史是人类争取自身发展、社会发展与智力发展的过程。不能将历史拉向后转,倒退到愚昧中去。任何能够阻挡真善美战胜假恶丑的、阻挡光明战胜黑暗的势力,是不可能永远存在下去的。 2历史之成为往事,当然不是历史之完全失去了自身的效力。历史因一个完整的过程分为人类的生活与人类的永存不灭的文化两者而不断前进。它一方面部分地变成了往事,另一方面又部分地作为新的现实世世代代延续下去。人类文化是历史之不朽的精神财富,总是要继续不断地积累与发展的。古埃及法老时代的现实及其人物,虽然已部分成为往事,转化为历史的金字塔与古时的木乃伊,但那个时代创造的文化的“灵魂”并没有死去,而是附在了巴比伦文化、希腊文化之中,存在发展了下去。 3历史是我们的资产。一切知识--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哲学、艺术都是历史的产儿。认识历史,是每一个后代人的伟大义务。不认识历史,便不可能认识每一个学科知识,不能认识生活与生活的道路。 认识历史就是后代人了解前代人,将历史作为不间断的生动的河流加以观察,而那更古远的历史现象,只能间接地加以认知。 4有关如何能够认识历史的问题,已提出了不少的规范和方法论原则。 有关注释历史,叙述历史的问题,也已印行了许多的著作、教科书与历史故事汇编。 我们认为希罗多德和司马迁是史学的两位伟大的先师。西方历史与我国的《二十四史》,是从他们开始的;他们为人类创造了用文字记载历史的序曲。我们应当感激用文字记载了两千多年以来的历史事件的无数历史家。他们从被遗忘的危难中拯救了历史。 这是至今为止广为采用的、乃至被认为是唯一的认识历史和叙述历史的方法。 5由希罗多德和司马迁开创的以文字记载历史的方法,沿袭了二十多世纪,已传至现代的信息时代的门槛。史学,包括对历史的叙述方法,也面对着信息时代。 诚然,信息在原始的人类生活与活动中,在后来的历史时代中也不断地出现,并且得到了保存;但是,直到作为认识世界、解释世界和改造世界的武器的科学理论与方法论形成之前,信息却一直被禁锢在“必然王国”之中。在今天,认为每一种对象都有信息表象--表达的可能性、表达的途径、变换交点、信息值的观点,已被当作是信息时代的独特的认识论规范。此前的认识论局限于强调主观的认识能力,当今的认识论已趋向将客体的信息表达征象同主体的认识活动联系起来看待。 6我看,当今,一个除去以文字记述历史的方法以外的新式研究方法--“信息历史研究法”的时代已经到来!这是此一领域里的划时代的新主意。这里试作以下叙述: 第一,世间一切存在的结构、活动与过程都具有存在价值,包括信息价值;没有信息,就是没有存在。 第二,人类活动是信息活动,人类的物质生产、精神文明,都是通过信息来确定自己的现实存在或已有存在的。 第三,语言文字是一种信息,所有的信息不局限于语言文字。通过语言文字表达的信息,除去其直接性与明显性的优点之外,还具有间接性(甚至是多重复的间接性)、预想性或推测性的表象。 第四,在每一人类群体、某一种族文化的各个部分、分支及成分中,都有表示该人类群体、种族文化之化身的信息值。此乃部分反映整体,通告整体,而并非部分反映部分。 第五,以文字记载的历史,将历史当作已变成往事的、沉入已往时代的“死僵历史”;即使处于最积极的状态,也只认为往事是镜鉴而已。而“信息历史研究”则认为历史是部分“已死的”、部分以高一级的综合延续在今日现实中的“不朽的文化精华”。它令人信服地宣告并解释,在古物与今物之间、在古音乐与今音乐之间、在古文化与今文化之间存在着“交叉点”。在其信息的长河中,活的历史运动处于活动之中,使人们获得不论对空间或时间都抱有完整的、共同的新历史观,并如同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空间观一般,也能达到“相对的往事”观的高度。 7我们尊重沿袭至今的信息时代之前的以语言文字作为信息手段的历史研究方法的合法权威。较之世界的存在与永恒性来说,古人更多地看重次一层的范畴--生和死的问题。而我们现今之人,就宇宙及其规律性的运动永存此一概念来说,也是较多地看重“已亡”、“过去”的问题。宗教观念也习惯于认为,“上帝”之职司就是人,乃至人的生与死。此情便为旧的历史研究方法之单纯“往事现象论”、单纯“死尸学”观点的形成,准备了土壤。这就是单纯以语言文字作信息手段的历史研究方法的主观性、历史局限。 它在客观方面的历史局限性,也应当予以承认。一方面,在那个时代,用纸书写困难,印刷技术、插图排版印书的技术也无或很难。司马迁与希罗多德甚至没有见到纸,塔巴里(abo Jafar Mohammad ibn-Jarir al-Tabari,838/839-923年)和朱外尼(Ala al-Din Ata-Malik Juwaini)还不知有现代的印刷术;故不可能将原件物品的图像传达给读者。另一方面,历史古迹也不像现代有很多发现、收集或印成图版出版。 当前,虽说尚有许多实物不为学术界所知,但是,已有的实物足以形成为一个多方位的体系。在这方面,当然应当正确地理解以往的历史家了。 8从新的客观可能性与新的历史观之统一性的基点出发,已有可能将沿袭至今的单纯以语言文字书写(研究)历史的方法的一系列弊端--分析出来。 第一,“逻辑的事物”取代了“历史的事物”,上升至首要地位。 应该说,绝大多数的历史家是永远不可能成为直接的观察家的。这便导致了采用依据前人的语文信息造成新的语文信息的途径去从事此一工作。其结果是,逻辑推理在每一代新的历史家那里变成了唯一的一种方式。这便使历史“僵死”之余,还致使其处于逻辑的、抽象的推理的框框之中,最后造就出从一些“文字”、“语词”中考证出矛盾与共同点的“版本学历史家”来。这促使以权威的历史家的推理与判断权威来取代历史的本来真实性的权威。 9第二,历史自身过程的统一性,因对其解释的多样性而被作了各种各样的描述。 应该说的是,各种历史现象因其本身的真实性而成为同一的实在。但是,这种真实的、专一的、统一的实在,在各个时代却被历史家们作了不同的阐释。这也是来自语言文字的不同作者的不同主体和文笔的奇异状况。 这个事实上存在的、然而是习以为常的现象,本是一个弊病,已对历史科学的真实价值带来了污点。这一弊病,应当通过以“实在”求“实质”的途径,而不是用“实质”的范畴概念掩盖“实在”的途径加以解决。 语言文字可以导致各种不同的解释。导致各种不同的理解,导致各个人强调其所好,导致“历史”同“历史”的互相对立,使真实的历史变成了无穷尽的闲聊或战场。 10第三,是如像鲁斯坦木(波斯英雄史诗中的主人公)去找自己的父亲扎尔,因没有认出来而一刀砍在他胸前一样的弊病。 应当说,有一部分历史家可以挺身出来涛涛不绝地讲历史,但当他们看到了属于自己所讲历史的实物时,却不能加以分辨。其实,就在他们不能加以分辨的历史实物中,隐藏着真实,确凿和直接的历史。他们可能成为只能在大大小小地图上辨认出尼罗河、而突然看到这条河时却辩认不清的“经院哲学家”。 11举世所知,变为往事的历史是积淀下来的物质信息。历史是带着自己的印迹、标记、符号、象征、实物的和精神的标志,将本身已有过的实际活动留作纪念的时间性质的物质化信息库。我们所说尊重历史,就是首先指尊重具有这种历史的本身所创造或实践的物质化的信息价值的实物体系。对我们来说,它不应当成为证明我们观点的“侍女”或伪装的“木偶”,相反,却应成为寻求真理的宝库。 12显然,语言文字首先不是直接事物的信号信息,而是主观思维外化的信号信息。这里,应当区分两种不同的属性:“原本实物信息”与“人的思维信息”。 应当说,文字是用抽象的字母符号、通过抽象化的语法造句、将拥有抽象判断的思维表达给他人、从而造成抽象概念(乃至自己所想像的形象)的交际工具。在这远离直接性的“四个抽象”中,正保藏着列宁所说的唯心主义的认识论的根源。 13恩格斯有一句名言:唯物主义就是不带任何附加成分地原原本本地解释世界。历史研究也应依照这一名言,重新加以思考。它不应当像达格斯坦诗人莱苏尔·海木扎·图甫所说的好吵嘴的女人的那种叫嚷;有力不在叫嚷,而在真理。 历史,首先应当用不混杂任何当代的主观成分的、具有其唯一真实权威属性的实物信息来“写成”。实质上,这便是历史的“自我”陈述,是历史研究中的最有光明前途的巨大的新现象。这一方面,是由希罗多德和司马迁所开始的历史研究的一个纪元的终结;另一方面,也是摆脱以文字判断书写历史中的弊端,使之成为基于“历史事物”的“逻辑事物”,恢复原本的面目。这对用文字进行表述来说,也会赋于它真正的生命力与权威。我以为,正如信息时代不能以咒骂来阻挡一样,“信息历史研究法”也不是以咒骂能阻挡得了的。 14“信息历史研究法”会给历史研究带来新的生机,开拓新的境界。它除了带来真理的价值外,还可能在如下方面拓宽研究的领域: 第一,激发历史家和读者对历史实物发生兴趣,给予重视,此情必然给考古和博物馆工作带来新的生机。 第二,历史研究将会从现在的比较僵化的判断、总括性的概叙式的宏观研究空间,朝向多层次、多棱角的专题的微观研究空间日益精细深入地发展起来。这将促使历史领域的思维空间越来越广,开辟较为明确的认识历史的道路。 第三,没有留下历史记载的地区或历史时期的文字历史上的空白,已有可能被填补起来。可以说,至今尚未获得不论文字的或者是实物的信息的那些空间或时间的空白,已有可能采取其他途径,依据其相邻周边的空间与其前后的时间的史源加以阐释。 第四,可促使历史研究中的比较研究、起源相近的部族之文化的研究以及多层次的混成主义文化的研究蓬蓬勃勃开展起来。 第五,最主要的是,历史将会成为不被他人依其主观条件而介绍的“瘖哑”对象;历史研究将获得标明一系列习惯看法与判断之正误的指针。历史研究中的辩论与争论,比之权威的言词来说,将主要依靠获得系统的第一手信息而加以解决。不只是用一两件实物,就是没有得到造成一整个体系的实物,是不足以驳倒一个观点的。这种系统的信息实物,将使所有分散的、虚伪的人造品陷入孤立之中。其结果是,历史之本身公开出来,被扭曲的现象亦得以带着其本来的信息而呈显出来。 15我们面前的“信息历史研究法”,是处在信息时代的史学不得不遵循的一条轨迹。 历史家们,史学研究单位、历史教学单位、编辑与印刷单位和历史读者们,都需要深刻理解这个新方法在认识史与文化史上的飞跃性意义,支持这个新方法,收集这方面的资料,重视出版,克服摄影、出版方面的小困难,满足认识人类本身、认识自身历史的渴望。 以“信息历史研究法”为主、文字表述为辅的一个新的研究景象即将日益明显起来;对之熟视无睹,虽是短暂的,但也是愚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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