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兰所说的权力令人听来迷惑,这是因为她的权力观念完全不同於一般流行的见解,而是根据古代希腊罗马共和思想所整理出来的一种概念。她说:「权力不仅相当人类的行动能力,而且是指协力合作的行动能力;权力绝不可能专属於某一个人,它是属於团体所有。只有当团体聚集在一起时,权力才能够维持存在。」她对权力的定义其实与她在其他著作中对「行动」与「自由」的界定息息相关。权力萌发於人际之间,是人们集体行动的徵象,也是促使公共领域存在的因素。这种权力概念必然是变动不居、无法衡量的。只有当言语未流於空洞欺人,而行动也未沦为摧残世界的残酷工具时,权力才算以其原始面貌真实呈现。它不是宰制关系,它是政治之所以为集体行动的一种质性。 权力不仅与暴力不同,而且与「力量」(strength)、「势力」(force)、「权威」(authority)等概念也有差别。鄂兰认为在当代功能主义的思考模式下,上述几种概念都被化约为达成统治的相类似手段,然而这种不加细分的作法非常有问题,因为这样会抹煞各种现象的精义,而使人类的生存经验与思考能力趋於单调。因此,鄂兰对它们也做了严格的分判。她说:「力量」是属於个人的东西,是内在於一己体能或人格魅力的存在,虽然它也向别人展示,但基本上与他人之存在与否无关。至於「势力,」应该是指自然的势力或环境的势力,也就是经由物理过程或社会运动所释放出来的能量;在日常用语中,人们常常把它与暴力相提并论,但这样并不妥当。「权威」的特色则是无需压迫强制,也无需说服沟通,自然而然使人尊重并愿意服从的力量;它可以归於个人,也可以归於(政府)机构,甚至於来自传统。 鄂兰担心学生运动误以暴力为权力,其结果将会导致运动本身的毁灭。她同意在某些情况下,无言的暴力是展现义愤、伸张正义的正当手段,但是当义愤指向错误的对象(譬如以摧毁大学本身来反抗政府),其非理性就无法得到谅解了。因此她极力批驳马克思(marx)、索雷尔(george sorel)、柏雷图(vilfredo pareto)、柏格森(henrie bergson)、尼采(nietzsche)以及法农(frantz fanon)等人对暴力的提倡与合理化。在乱世之中,她期盼仍然有些了解政治行动的真义在於自由权力,而不是无限增长的暴力。她的希望终究落空,但是她的反省却以文字流传了下来。 本书的最後篇是访问稿。鄂兰在访谈中所讨论的问题多半与前述主题有关。这些问题包括学生运动的本质与兴衰、马克思主义的错误与社会主义的剥削性、欧洲各国的政治情势、以及理想国家的概念为何。其中比较有意思的是鄂尔第一次讲出她心目中理想的政治组织形态。她先是批评了「主权」概念,认为这只是虚幻的发明,然後她提出了一个取代民族国家的政体形态--协议制度(council system)协议制度是参与式民主的落实,它的建构方式是由下而上、人人参与讨论的一种金字塔组织。在每一层级的协议聚会中,鄂兰希望由开放自由、充分的讨论,自然而然形成政治意见的领袖。再由这些人代表其他人进入上一个协议层级以及表达众人之见解,如此一直上推到顶端。鄂兰的协议制度诚然是忠实於其政治理论的设计,但是其实践上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任何向往共和主义精神的人,都不能不严肃思考鄂兰所留下来的问题,否则激进民主只会停留在口惠的阶段。 鄂兰是 20 世纪最具创意的政治思想家之一,阅读她的作品永远是一种乐趣。《共和危机》中文版之发行,有助於读者领会她惊人的创造力与想像力。至於有心深入鄂兰思想体系的人,或许可以从《人之处境》、《论革命》、《在过去与未来之间》(between past and future)等三书下手。我们也期待这些作品早日有中文译本出现。crisis of the republic ,作者:汉娜。鄂兰 (hannah arendt) 译者:蔡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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