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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下这个题目自己都感到吃惊。中国经济不正在市场化吗？这难道不是通往自由之路？市场不自由，难道“国家”、“计划”自由，“反市场”自由？但回过神来再想，“自由”之解何止一种？“自由”--一如小方纳所说--“从来就是一个充满冲突的战场，众多的定义在这里竞争和交锋”。（埃里克·方纳《美国自由的故事》王希译，商务引书馆，2002，11页）联系到最近的北大人事制度改革《方案》，我相信它的制订者和鼓吹者都是自由竞争市场自由的笃信者，也不乏自信，“相信北大的绝大部分老师是会认同这次改革的，越是优秀的人越会欢迎这次改革”，一句话就想堵住言路，“征求意见”而只许赞成不许批评，个别少不经事的激烈者甚至一再要求有司取消“征求意见”而强力推行《方案》，要求把批评《方案》的人--特别是文史哲学者--赶出北大了事。尽管在“新闻网”之外大出意料的铺天盖地报道中有大量批评意见，北大新闻网刊登有关《方案》的意见和报道评论，却是清一色的支持、赞扬。--这哪里有自由的味道？“市场法则竞争自由” 跟思想自由、政治自由的冲突、交锋，在这里当真“面对面”了。 方纳显然对美国历史上的这类冲突和交锋门清：既然自由的概念如此变化多端捉摸不定，“许多人同时信奉那些看上去完全相互矛盾的自由的定义--如消极自由和积极自由（一种由以塞亚柏林大众化了的对自由的区分），或作为个人权利的自由和作为增强群体与民族国家权力和影响的自由”（15页）；既然对自由的理解和运用杂乱无章，理清楚自由的“不同维度”（以及自由所需的环境）恐怕是建立一种认识自由的秩序的有用办法。方纳一口气列出了四个维度： 1 自由的“一个关键的维度是政治自由，或者说参与公共事务的权利”。政治民主是19世纪自由内涵的中心。政治自由问题与“自由与政治体制的关系”问题始终紧密联系在一起。 2 自由的另一个关键的维度是公民自由，或者说个人可以用来反抗权威的权利。在美国，公民自由的发展并不是一个直线进步的故事。19世纪30年代对废奴运动的镇压，一战后的“恐红”运动，冷战初期的麦卡锡主义，都曾以自由的名义限制和剥夺个人权利。 3 第三个维度是个人自由即个人在没有外来压力的情况下作出重要的个人决定的能力。在20世纪美国，这种“选择的能力”可能是自由认知中的最重要因素。 4 自由的最后一个维度是经济自由，即什么样的经济关系构成了个人在工作生活中的自由。美国历史上的经济自由，从独立后头一个百年里小业主个人的经济自主能力到镀金时代的“契约自由”、进步时代的“工业自由”（工人在企业决策中要求有一席之地），再到新政时期的经济保障，直到最近出现的要求具有在市场经济中参与大众消费的能力，内容已经发生了深刻变化，但显然不是向“丛林”退化，而是要求参与和社会公正的内容不断增加。 “维度”之外，自由生长所必需的环境即自由的社会条件也是讨论自由时必须提到的。即便那些只接受纯粹的“消极”自由的人，拒绝将自由视为经济自主或增强政治能力的人，也必须指出那些非法压迫是由什么内容构成的。此外，本书还有第三个主题--谁应当享有自由的恩惠。 《美国自由的故事》正像许多其他的“历史”（history） 和“故事”（story），“既是一部由真实事件组成的历史，又是一种创作”。“创作”来源于富有启发性的历史探索。例如作者对自由等同于独立自主、“政治自由必须要以经济独立为前提”的辨析--从中可以引申出（1）你不独立，不能自主，所以不给你自由；（2）流浪汉、乞丐之类比挣工资的人更自由；（3）为了获得自由而战斗，争取自主独立。对不列颠自由主义传统的考察--17-18世纪的英国人，崇尚和提倡自由跟社会等级森严并不冲突，臣民们经济不独立自然不能享受充分的自由，财产达不到一定标准，可以享有“公民自由”，但没有“政治自由”，不能参与政治社会。推而广之，自由的英国人可以也应该奴役不自由的殖民地。再如，强调个人自由的自由主义跟强调公共自由的共和主义两者可以找到结合点，但会产生矛盾。还有，在自由的四个维度中，没有“市场自由”。既是说，最是市场不自由--这是合理的引申。当然，如果有人要把市场功能泛化，硬说政治自由、思想言论自由等等都须拿到市场上去过过秤，则又当别论。 所以大家不妨各说各的自由--你说你的单维度的自由，我说我的多维度的自由；你说你的古典自由“丛林法则”，我说“四大自由”缺一不可，在讲信仰自由和言论自由的时候，也不要忘了“免于匮乏的自由”和“免于恐惧的自由”；你可以批评“新政”是“通往奴役之路”，我也可以揭露你假自由之名扼杀自由。自由如果像阿多诺所说“到最后变成了一种强者和富者掠夺弱者和穷人手中剩下的一切的权利”，而且这种高贵的自由高歌猛进一路畅通，那么，被逼到路边墙角的弱者和穷人只能想一想自己该“怎么办？”了。 此前也看过几部关于自由主义的论著，但不如读方纳此书明了。孔子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信哉圣人之言！历史学在“记忆”之余，思想教化的功能也不可小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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