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北克民族主义者还对“加拿大联邦”这个概念重新作了诠释,认为它是“英语加拿大及其法语殖民地”,抱怨魁北克人“不是自己房子的主人”[①h]。他们提出首先要保持住“房子”,然后做“房子”的主人。这也许就是魁北克大多数公民在面对是通过“主权-联系”,还是通过宪法改革确立魁北克地位时选择后者的缘故。因此在1980年提出“主权-联系”纲领失败后,魁北克与联邦之间的矛盾便主要集中在1867年宪法回归和修宪的问题上。 1981年11月4日,在魁北克省总理勒维斯克的反对下,联邦总理特鲁多与其他9个省总理仍决定从英国收回1867年《不列颠北美法案》,以实现在宪法上的独立自主。此后任何有关修宪的决定,不再受英国议会的最后认可。这项决定还拟订了修宪条件,即宪法条文的更动须得到7个总人口超过全国人口50%的省份的赞成。此外,渥太华与9个省份还附加了《权利与自由宪章》,保障公民在宪法上的权利。魁北克人党认为,修宪决定剥夺了魁北克在修宪问题上的否决权,《宪章》也限制了魁北克省保护法语文化的权力。尽管魁北克人党强烈反对,英国议会仍应加拿大的要求通过了修宪决定,并由英国女王签署,于1982年7月1日生效。 为了缓和魁北克对实行新宪法的反对,1987年5月,10个省的总理(包括自由党人、魁北克总理罗伯特·布拉萨)与联邦总理布赖恩·马尔罗尼在渥太华附近的米其湖度假胜地举行会议,其主要议程是拟订协议,以争取魁北克对1982年宪法决议的承认。《米其湖协议》的主要内容之一是重申魁北克是一个“独特社会”,有保存和加强这种地位的权利。《协议》扩大了修宪范围并规定部分宪法修正案需经10个省一致通过方能生效,魁北克由此获得了一部分修宪否决权。《协议》还规定,各省政府若自设社会福利项目取代联邦的福利措施,可得到联邦政府的财政补贴。 1990年6月23日为《米其湖协议》3年内批准的最后期限,由于曼尼托巴的本土居民认为,《协议》没有完全保障他们的权利,要求省议会不予批准;纽芬兰省总理认为,《协议》赋予魁北克的权力过多,故予反对。《米其湖协议》因此而告吹。 1992年8月联邦总理马尔罗尼与10个省总理、两个地区政府的领导人以及本土居民代表于夏洛特敦举行会议,对宪法进行重新修订,其中包括扩大需10个省一致同意的修宪范围,确认魁北克为一个以法语系居民为主的独特社会,无论魁北克人口比例多少,都将保证它获得众议院25%的席位等。这项《协议》议而未决,最后规定由全国公民投票来决定其是否成立。 1992年10月26日经全国公民投票,以54.2%对44.8%之比,《夏洛特敦协议》遭到否决。在投反对票的公民中也包括一些魁北克公民。 四 1994年9月12日魁北克人党雅克·帕里索被选为魁北克总理后,决定就独立问题在省内进行公民投票。在1995年10月30日公民投票中,独立派以49.4%对50.6%败北。次日帕里索辞职。加拿大一分为二的政治险象仅以毫厘之差得以度过。魁北克15年来追求独立的期望又一次破灭。 魁北克分离运动的失败主要是出于国内政治和经济原因,当然也涉及国外政治和经济环境。魁北克独立派的最大困难在于,他们无力说服省内居民去接受他们所宣传的独立可带来经济利益的论点。魁北克的生产额为167.09亿加元,占加拿大生产总额的22.3%;出口额为38.6亿加元,其中向美出口额为31.56亿加元[①i]。从这组数字看,魁北克若独立,加拿大所承受的经济损失将高达1/4。魁北克总理帕里索所谓魁北克独立后仍可使用加元的说法,对于广大银行储户而言是不足信的,资本流失将是必然的结果。实际上,在公民投票前,魁北克许多大金融企业主唯恐独立局势带来不利影响,纷纷抛售股票,寻求新市场,以致大量资金流出魁北克。1995年12月加拿大财政部长保罗·马丁曾宣称,“离婚的条件可以谈判,但在经济上的复婚条件则永不存在”[①j]。这就是说,魁北克若独立则无经济退路。企业主们怀疑独立后的魁北克在《北美自由贸易协定》的地位,例如过去魁北克依约享受免税优惠出口产品是否仍能免税进入美国,魁北克的纺织业及其他工业品是否还能得到《北美自由贸易协定》的保护?假如美国提出一些加入《协议》的条件,魁北克的前途恐难稳定,而且魁北克的财政状况也令企业主忧虑,魁北克1995年上半年度预算赤字高达57亿加元,人均负债额居全国之冠。除了省内80%法裔居民对魁北克独立后的经济前景表示担忧外,14%英裔居民和6%的其他移民以及居住在魁北克远北部的本土居民因纽特人和居住在魁北克詹姆斯湾的印第安人克里族人也都忧心忡忡。何况早在1995年2月魁北克移民厅厅长兰德利就宣布:“独立的魁北克将放弃渥太华促进多元文化的措施,省内少数民族团体领取的联邦经费将被取消”[②j]。甚至法裔居民中占34%的新不伦瑞克人也不愿魁北克脱离加拿大,他们害怕第一大省魁北克把他们同西部加拿大隔离开来,因而提出了“不要抛弃魁北克以外100万操法语的居民”的口号。在1996年1月,加拿大众议院改革党人普雷斯顿·曼宁宣称,“分离的魁北克就不能阻止省内其他地区的分离,正如美国内战期间西弗吉尼亚脱离南部同盟而加入美国联邦”[③j]。曼宁的言论是在警告魁北克独立派,该省境内的少数民族有可能造反或以少数民族的特殊举动威胁他们。魁北克投票揭晓后,帕里索在向沮丧的独立派发表演说时说,魁北克独立不成,应归咎于商界和少数民族。这引起了魁北克少数民族的极大不满。 从表面看,魁北克公民投票一事在国际上并未引起巨大的关注,但事后美国、英国和法国都暗自松了一口气,尽管他们各怀心思。联邦政府则认为家丑不可外扬,对这次“分家”之事,他们宁愿被国际媒体所忽视,也不愿看到美国等国的广播电视记者在蒙特利尔满街跑。 出于对被同化的惧怕,一些法裔加拿大人并不怕美国,而是怕他们讲英语的同胞。令人吃惊的是,在魁北克,表示愿意同美国合作的人竟占23%,而在加拿大其他地区只占14%。勒维斯克就说过:“魁北克应该直接与美国打交道。否则的话,通过那个不能很好地代表魁北克、屈从于美国的渥太华去同美国相处,又有什么意义呢。”[④j]但是美国不希望它的最大贸易伙伴、统一的加拿大市场和原料供应地出现分裂。在空间相对缩小的当今时代,美国在北美没有像19世纪那样觊觎加拿大领土的必要,而经济利益上的扩张远比攻城掠地更为有利,何况美国在魁北克的经济利益远逊于其以外的加拿大。美国与这些省份的贸易额年达123亿美元,5倍于同魁北克的贸易额[①k]。在正式官方场合,美国对于魁北克独立活动避免公开表态,但在私下或半官方场合,则发出警告。1995年1月美驻加大使詹姆斯·布兰查德表示,若魁北克独立,它不能自动成为《北美自由贸易协定》的成员。他特别强调美国与完整加拿大联邦的重要性[②k]。1995年2月美国总统克林顿访问加拿大时,有意淡化魁北克问题,在与加拿大总理克雷蒂安会谈时,未谈及魁北克独立问题,反而极力赞扬甚至歌颂加拿大的多元文化政策。他称道加拿大是一个许多不同文化的民族能够在和平、成功与理解中共同生活和工作的典范,美国应该向加拿大学习[③k]。与1967年法国总统戴高乐在蒙特利尔高呼“自由魁北克万岁”相比,克林顿在渥太华国宴上高呼“加拿大万岁”[④k]的声音似乎更响亮。克林顿虽然接见了魁北克总理雅克·帕里索与加拿大众议院第一反对党、魁北克人党领袖吕西安·布夏尔,但同时也接见了加拿大众议院第二反对党领袖魁曼宁,在表面上表现了不偏不倚的态度。 魁北克分离运动出自两个民族在政治、经济和文化上的撞击。加拿大作为一个多种族的移民国家,多元文化在政治上应表现其兼容性,在经济上应表现为“环球村”模式。联邦中央集权与地方分权的机制的改进,全国各地区经济发展的平衡,狭隘的民族心态的消除,以及争取抵制和摆脱来自美国的政治、经济以及文化上的支配,都是缓解魁北克分离运动的必备条件。同时,魁北克危机的一再出现也表明加拿大宪法改革的必要性。容忍性固然是加拿大政治的一大特色,它避免了许多尖锐问题的激化,但也避开了很多重大问题的及时解决。 魁北克分离运动是加拿大历史发展的沉淀物。这个问题将来如何解决,何时解决,难以预卜。吕西安·布夏尔曾经伤感地说,1995年魁北克公民投票是“他这一代魁北克人在有生之年的最后一役,假如投票失败,魁北克独立运动在未来二三十年间将不会再抬头”[⑤k]。布夏尔的预言不一定准确无误。但不管怎么说,对于加拿大人来说,其中当然也包括魁北克人,未来既存在着机遇,也存在着挑战。 承加拿大多伦多大学杨伯溆博士提供关于1995年魁北克公民投票报刊资料多种,谨此致谢。 注释: ①aW.T.伊斯特布鲁克和休·G·J·埃特肯:《加拿大经济史》W.T.Easterbrook and Hugh C.J.Aitken,Canadian Economic History,多伦多大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150页。 ①b拉尔夫·海因兹曼:《政治和经济空间:魁北克与圣劳伦斯帝国》Ralph Heintzman,Political and Economic Space:Quebec and the Empire of St.Lawrence,《加拿大研究杂志》Journal of Canadian Studies,第2卷第2期,1994年,第24页。 ①c1867年美国从俄国购得阿拉斯加,从西方包抄加拿大。加拿大与美国展开了向西部边疆拓殖的激烈竞争。 ①d唐纳德·克赖顿:《加拿大近百年史》上册,山东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15页。 ②d肯尼斯·麦克诺特:《加拿大》Kenneth McNaught,Canada,企鹅出版社1988年版,第210页。 ①e埃利曼德尔和戴维·塔拉斯编《对认同的热恋》EliMandel & DavidTaras,A Passion for Identity,加拿大纳尔逊出版公司1988年版,第274-275页。 ②e埃利曼德尔和戴维·塔拉斯编《对认同的热恋》,第274-275页。 ③e罗宾·马修斯:《加拿大认同》Robin Mathews,Canadian Identity,渥太华1988年版,第92页。 ①f拉尔夫·海因兹曼:《政治和经济空间:魁北克与圣劳伦斯帝国》,《加拿大研究杂志》,第2卷第2期,1994年,第50页。 ②f“平静革命”指1960-1966年间魁北克省实行的一系列改革。一位名叫马赛尔·傅尼叶的人称这种改革为“社会主义运动”,并认为它导致“民族联盟”党的倾覆,故多伦多一家报纸称之为“平静革命”。 ③f南希·渥提克:《北美的民族:法裔加拿大人》Nancy Wartik,The Peoples of North America;The French Canadians,纽约1989年版,第14页。 ①g罗宾·马修斯:《加拿大心智传统:现代人和其社区》Robin Mathews,The Canadian Intellectual Tradition:A Modern People and its Community,西蒙·弗雷泽大学1990年版,第254页。 ①h琼·伦纳德·埃利奥特编《两个民族,多文化一种族群体在加拿大》Jean Leonard Elliott(ed.),Two Nations,Many Cultures-Ethnic Groups in Canada,安大略1983年版,第2页。 ①i1995年10月25日《华尔街日报》。 ①j1995年10月23日《华尔街日报》。 ②j1995年2月25日多伦多《明报》。 ③j1996年1月30日多伦多《星报》。 ④j罗宾·马修斯:《加拿大认同》,第253页。 ①k③k1995年2月23日、10月23日《华尔街日报》。 ②k⑤k1995年2月3日、3月6日多伦多《明报》。 ④k1995年2月25日多伦多《世界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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