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认识对历史进行假设的道德和方法论意义
    历史一旦成为历史，也就宣告了历史的终结和一切无可挽回。如果从这个意义上来否定对历史客观可能性探求和历史假设的意义，那末，也就是从根本上承认任何历史研究都不会有什么价值。历史的价值，可能性探求的意义，就在于它的认知作用，提供一份人类过去已经做到了什么和没有做到什么的记录，从人类留下来的一个个遗憾中寻找教益。
    第一，对历史的可能性进行研究，拓宽了历史研究的领域。
    历史在许多关头存在着许多可能性的选择。原来意义上的历史，或者说现实的历史，只是这样众多选择的一种。迄今为止的历史，只能算作一条线，背后有一个恢宏的立体空间。弗罗伊德在认识到了无意识以后这样表述过意识和潜意识的关系：意识是表皮，后面更深内涵的是无意识阶层。历史进程中的可能性与现实性也具有同样的关联，可能性历史比现实的历史内容丰富得多。历史学来到这块领地开展研究正是自己所应承担的天职。
    研究可能的历史更便于理解现实的历史。历史是全部事实和全部可能的总和。研究历史必须研究可能的历史。只有研究了一切可能之后，历史学家才有资格解释：历史为什么是这样的而不是那样的？为什么实现了的是这种可能而不是那种可能？只有穷尽了一切可能性，历史学家才能很好地理解现实性和对历史的现实作出更本质的描述。
    研究历史的目的是要去总结出规律性的东西来。如果我们仅仅追随现实历史的遗踪的话，那将导致被历史所骗的结局，正如西方许多历史哲学家希望以西欧为中心来推动人类历史演进的普遍规律不能如愿以偿一样。只研究现实的历史很难对人类社会作出规律性的认识。一些不重要因素的作用，使历史事实往往表现出一种历史的表象；只有把现实和可能的历史进行一番抽象之后，才能得出规律性的认识来，从偶然中认识必然。何况人类历史的背后有着众多的潜台词，有时出现在表面上的歪曲反映规律的历史。要总结出人类社会的发展的共同规律，必须站在现实历史的宏观之上去窥视更博大的历史的空间。
    当代著名历史哲学家何兆武先生一再表述这种观点：历史研究的范围应该提高一个数量级，把一切可能都作为自己探讨的对象。如果把着眼点老盯着历史事实，不去研究既成事实之外的一切可能性，这种历史学只是一种前现代化史学。（13）
    第二，要充分认识历史学的道德意义。
    人类社会不同于自然界的地方就在于有人的活动。历史学作为一门总体人学是要告诉人们过去是什么和做了些什么，从而为人类提供教训。这也就是历史学的道德意义。为此，我们必须认识到历史的可能性和对历史进行假设。
    郭沫若关于李自成定都北京后的一系列假设，（14）其科学性我们姑且不论，其道德意义无疑是十分深远的。他认为假如李岩的谏言被采纳的话，那三桂谅不至于为红颜而冲冠一怒；假如初进北京时，李自成听了李岩的话，那清人断不至于那么快就入关；假如免掉了这些错误的话，那在种族方面岂不可以免掉260 年间为清朝所宰割的命运吗？面对如此这些“假如”，我党在延安时期就十分注意吸取教训，认识到了革命力量的发展除了胜利的可能以外，尚有其它可能性的存在，所以当时党中央把郭沫若的《甲申三百年祭》印成单行本作为整风文件发到党员干部手中。
    查理·勒奴维写了一本《历史中的虚构年代乌托邦》，他对二世纪到17世纪的欧洲文化叙述，不是作为事实经过，而是作为可能实现的假想来写的。美国唯物主义历史哲学家悉尼·胡克这样评述：“这样重新构想的历史，其科学价值虽足令人怀疑，但可能具有更大的道德意义与教育意义”。（15）我们虽然曾奉行“历史不容假设”的结论，但无论就单个历史事件或某段历史时期，经常对历史提出假设，这也是历史学理论与实践的悖论。
    就理论意义上来说，历史是自然选择和人的选择共同创造的结果。历史上有些可能发生的事是人能够掌握的；有些则是出乎人力控制之外的。我们对在国民党四届六中全会上汪精卫受炮击而欢欣，对蒋介石得以逃脱而抱怨；明治维新的成功使日本跨入了近代化的历程，而戊戌变法的失败却使中国在半殖民地泥淖里越陷越深；一次不起眼的航行导致地理大发现，出现了人类历史上的飞跃，而尼罗河流域的沙漠化，却使一个文明古国陷入了死亡的境地。一个人的生与死，一个事件的成功与失败，一个文明古国的复兴与消亡，都有其可能性。对这些可能性进行适当的考虑，就可以使人类增强防御能力，避免不幸降临人间。历史的道德责任就在于深刻认识可能、如果这些问题。这样，就能预测其种种后果，选择前进的正确道路。人们对第二次世界大战还记忆犹新，世界人民正在呼唤和平，阻止人类之间的互相残杀。反之，如果历史发展的进程，都是按照必然性发展下去，一切都已是前定，昨天决定了今天，也预算了明天，人类按照一条自有人类以来就安排好了的轨道运行的话，那末，历史就没有什么意义，人类也就没有什么意义，而只是一种工具和符号罢了。这种历史观是一种宿命论的历史观。人类在认识到了各种可能性以后，就有足够的理智和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如果德国社会民主党和德国工人党结成反法西斯统一战线阻止希特勒上台的话，那么，历史也将是另外一番模样。上帝和历史（过去）并没有给我们安排一个时代。迷信历史不容选择的人，只是被一些跳梁小丑披上天命所归的外衣后所表现出人类在历史面前无能为力的一种阿Q式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