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遗产
1998年11月11日,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80周年纪念日。与研究和纪念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热闹场面比较,人们对第一次世界大战却显得十分的冷漠,看来,是应将其忘却了。但作为本世纪人类所经历的第一场浩劫,在许多问题上仍然能够给我们提供有益启示,值得深思和总结。 一 当进入20世纪的钟声在大地敲响的时候,人类满怀着信心和希望。在过去一百年的时间里,历史稳步前进。生活的惯性,使人们倾向于认为,进步、和平和繁荣的趋势,将伸展到无限发展的未来,没有理由对前途抱怀疑和悲观的态度。这是很有些道理的。整个19世纪是资本主义在全世界大发展的时期。继17、18世纪英法资产阶级革命和美国独立战争之后,俄国进行了农奴制改革;美国内战摧毁了南部的奴隶制种植园经济;日本进行了明治维新;德国和意大利完成了民族统一;资本主义制度在全世界确立起来。广大亚非拉地区,都被纳入了资本主义发展的轨道。18 世纪晚期开始于英国的工业革命, 席卷欧美资本主义国家。1800~1900年的一百年间,不仅英、法、德、美、俄、意等大国完成了用机器取代手工操作的过程,而且,像比利时、瑞典、荷兰、瑞士这样一些比较小的国家,也依样画葫芦,照搬英国经验,采用大规模的机器生产。在新旧世纪交替之际,人们又惊喜地看到,一场新的工业革命正在悄然兴起,由蒸汽机、煤和铁所构成的辉煌时代,即将让位于以电、化学工业和内燃机为标志的更加辉煌的时代。 科学技术与社会生产的结合,带来了物质财富的成倍增长。社会其他方面也大踏步前进。在欧美资本主义国家,农奴制和封建从属关系得到了进一步的清除;资本主义的议会政治逐步完善;行政部门和警察机关受到社会舆论越来越严格的监督;酷刑已遭致普通的反对;婴儿死亡率不断降低,人均寿命正在延长;读书识字的人越来越多,不少国家普及了初等义务教育。 所有这些成就,加上拿破仑战争结束以来,在当时的国际舞台中心--欧洲,没有发生大的战乱,人类摆脱了在神秘的大自然面前的那种谦卑态度,传统的信仰被一种普遍接受的科学思想进一步削弱,启蒙运动以来的乐观和进步精神,激励着人类向新生活前进。 但这仅仅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文明的进步,同时在某些方面又是一个退步。 财富的增长、教育的发展、交往的扩大,这些都没有使人性变得崇高和伟大,也没有带来人们之间的相互宽容和理解;平等、公正和正义,还只是理想家们宣传鼓动中的漂亮口号,更不用说成为国际交往中的被尊重的原则了;科学和技术成了文明进步的杠杆,但也被广泛地用来作为毁灭文明的手段;武器的改进和现代化,意味着战场上的厮杀将会更加残忍;所谓的文明民族和先进国家,利用它们在器物方面占据的优势,把战争、贫穷和死亡,强加于落后民族身上;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被广泛地运用于国际关系中,区别在于,有些国家把它作为公开的旗帜,有些国家则只是心照不宣而已。 19世纪70年代以后,自由资本主义向帝国主义过渡,对领土和资源的争夺更加激烈。由于力量的消长和从事殖民活动起步时间的迟早不同,对殖民地的分赃极不均匀。新兴的帝国企图通过战争手段改变现状,而老牌的帝国则想维持现状。各列强根据自身的利益和局势的变化,既相互勾结,又相互斗争,分分合合,最终形成两大对抗性的军事侵略集团,运用文明进步所提供的一切手段,从精神和物质两个层面上准备着战争。 在20世纪初期欧美流行的各种政治思潮中,民族主义与战争有着密切的关系。它随着近代民族国家的兴起而兴起,其概念和解释,可以因时因地而大不相同。教育的发展和宣传家的鼓动,为民族主义的成长和发展提供了养料,使之逐渐成为一种占支配地位的感情上的催化剂。在惯于对外侵略和扩张的国家,民族主义变成了一种沙文主义和帝国主义的喧器,在被奴役和被统治的国家,它却是一种动员和组织民族力量的强有力的手段。中欧、东欧各少数民族的民族独立愿望,同两大帝国主义侵略集团的侵略扩张纠缠在一起,形成逐渐走向武装冲突的潜能。东南欧斯拉夫人反对奥匈帝国统治,德国支持奥匈实行镇压,沙俄支持斯拉夫民族与奥匈对抗,法国支持俄国,英国支持法国,德国同法国是世仇。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交叉重叠,形成一个循环链条,不论在哪个环节上发生断裂,都有可能导致战争的爆发。 二 战争是政治的继续,是一种理性的行为。从战争的策划、战略的部署到战场上的战斗,都是有理性的人的周密计划和安排。但战争又是一种非理性的行为,它是人类对自己的文明成就及生命本身有组织的摧毁。战争意味着屠杀,意味着流血。交战的双方,都力图迫使对手服从于自己的意志。为达此目的,从理论上讲,正如德国战争理论大师克劳塞维茨(Carl von Clausewitz)正确指出的, 双方就会最大限度地使用暴力(注:(德)克劳塞维茨。战争论(第一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24.)。虽然如此,自从文明社会将战争作为一种正常的营生以来,战争的游戏,就受着一些伦理规范和原则的引导,尽管这些规范和原则处在不断的变动之中。不趁楚军过河之际发动进攻,也不趁楚军未列好阵势之际发动进攻,我们现代人大可以骂宋襄公为蠢猪,但他的行为,确实体现着当时人们崇尚的一种伦理规范。在西方,情形也差不多。中世纪,英法两国军队在丰努特交战,而双方士兵"都曾彬彬有礼地相互邀请首先开火"(注:(瑞士)A.H.约米尼,战争艺术概论[M]. 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88.53.)。进入近代社会以后,随着文明的不断进步,人变得越来越狡黠,战争伦理不断滑坡。但是,在拿破仑战争时期,针对对方平民和没有军事价值的城市的进攻,仍然被认为是违反常规的,是一种懦弱和卑鄙的行为。现在,一切似乎都改变了。战争变得特别的残忍、疯狂和野蛮,一种工业效率主义的原则引导着人们的行为,凡被认为有利于打击和消灭对手的手段,都被使用出来。巧设的地雷阵,可以杀伤成连、成团、甚至成师的敌人;对于已无力反抗的敌人再捅上一刀子;平民和工商业城市成了互相袭击的主要目标。有毒武器是1899年海牙公约禁止使用的,德国也予以了认可,但为了打破战场上的僵局,1915年,德军毫无顾忌地将毒气投放在战场上。接着协约国以牙还牙,以毒气反击对手。战争伦理和国际公约,在效率原则的面前变得苍白无力,战争回到了原始部落时期的野蛮状态。 宣传和舆论,是近代杰出的民主性工具,它的目的是要"支配群众的心灵"(注:(英)J.C.富勒,战争指导[M].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85.167、168、168168-169.)。启蒙思想家正是利用宣传舆论工具,揭露和批判了封建专制统治的残酷和腐败,唤起了资产阶级的民主和理性的意识,为资本主义制度取代封建制度作出了巨大贡献。现在,这种杰出的民主工具,被"正确地"运用于战争之中,各交战国都力图运用它来"激发所有的情感反应","以便保持甚至非战斗人员的士气"(注:(美)杜威,新旧个人主义--杜威文选[M], 上海: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122.)。 唤起潜伏在本国人民心目中的"部落性本能",是战时宣传的第一个目标。为了激发这种本能,就得把敌人变成撒旦和侵略者,而把自己变成和平使者,将本国从事的战争看作是替天行道,使每个公民都相信,从事战争是一项崇高的事业,是一种爱国主义的行为,每个人都有责任和义务投入其中。回避这种责任和义务,被看作是一种背叛行为。这种宣传所煽动起来的"爱国"情绪,往往会变成一种可怕的力量。英国哲学家伯特兰·罗素(Bertrand Russell),引用了这方面的一个典型例子。1915年7月26日,英国《每日新闻》(Daily News )报道:一个名叫理查德·查理·罗伯特的34岁的出租汽车司机,要求参军,但体检不合格而不能入伍。他周围的一些不知情的妇女,认为他是不尽自己的义务,逃避兵役,她们便在大街上嘲弄他,骂他为"懦夫"和"讨厌的东西"。罗伯特受到侮辱,引起心中忧虑,愤而自杀。新闻报道引述验尸官的话说,罗伯特是被"一群无知的妇女逼死的"(注:(英)罗素,社会改造原理[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26.)。 那些被所谓的"爱国主义"宣传激励起来的人们,变成了用另一种方式杀人的偏执狂。
(责任编辑:admin) |
织梦二维码生成器
------分隔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