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的史论和史学评论(2)
2 孔子的史论有如下几个显著的特点: 第一,论史服务于政治。孔子评论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是为了阐发其政治主张,所以他的史论和政论密切联系,不可分割。史论与政论结合的主要形式有如下几种: 一边论史,一边论政,史论、政论交织,融为一炉。比如他评论子产、子大叔(游吉)治理郑国的政策说:“善哉!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左传·昭公二十年》)这既是对二人治国政策的总结、评论,又是对自己政治主张的论证。再如他评论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公冶长》)这是对子产的评价,也是对“君子”行为规范的说明。这样的例子在孔子的史论中是很多的。 提出自己的政治主张,不直接进行理论的论证,而是用史事加以说明,史论为政治观点提供依据。比如他评论晋国铸刑鼎时,首先申述自己的政治见解:“晋其亡乎?失其度矣!”而后回顾晋国的历史,说晋国世代奉行唐叔的法度,秩序井然,晋文公行此法,成为盟主,如今废弃它,国家怎么会不乱?(参见《左传·昭公二十九年》)评述史事是为“晋其亡乎”这一政治预言服务的。再如他评论楚灵王失国而饿死之事说:“古也有志:‘克己复礼,仁也’,信善哉!楚灵王若能如是,岂其辱于乾溪?”(《左传·昭公十二年》)他先提出克己复礼的政治主张,而后用楚灵王死于乾溪这则史事说明克己复礼的重要性。有时孔子也先评论史事,然后引申出自己的政治观点,《论语》中有不少这样的例子。 从表面上看是就史论史,实际上史论中寓有政论,这种情况在孔子的史论中也不罕见。如孔子回答子张提出的问题时说:“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为政》)这是评论历史,说明历史上政治制度的继承性和鉴往知来的道理,但我们也不难看出,孔子认为当代社会没有继承周礼,主张后代继承和发展西周的政治。他的学生很善于领会其史论中蕴含的政治见解。《论语·述而》中记有这样的故事:子贡想知道孔子对卫君辄的态度;却问孔子伯夷、叔齐是什么样的人。孔子说他们是“古之贤人”。子贡又问:他们没有当上国君,后来是否有些怨悔。孔子说:“求仁得仁,又何怨?”子贡没有再问下去,便知道孔子反对卫君辄与其父争夺君位的行为。孔子评价史事和历史人物的言论中,大都寓含着他的政治主张。 第二,详今略古。孔子对古代历史有浓厚的兴趣,但他不是埋头故书堆的蠹鱼,他懂得研究古代历史可资借鉴、垂训后人,更懂得研究近代、当代历史可资树立政治观点,论证政治主张。他编次《春秋》,始自鲁隐公,终至当世,对他来说,这是一部近代、当代史,他的史论同样侧重于近代、当代。对于近代(鲁隐公至鲁哀公)百余年历史的评论,篇幅幅远远超过前此的所有朝代,而对于当代历史的评论,就内容的广度、深度看,又超过了对近代历史的评论。 孔子的史论详今略古,和他“多闻阙疑”的治史态度有关系。当时,西周以前的古籍资料散佚泯灭,虽有传闻,但多讹错。对于无可稽证的史事,他不肯妄加评论。所以他的史论中涉及到的人物和史事,远古时期只有尧、舜、禹三人,夏、商、西周时期的也很少,绝大多数出自近代、当代,有稽可考,符合历史实际。这与战国诸子的史论是不同的。《孟子》、《荀子》论史,或有猜测之辞,臆断之说,《韩非子》、《吕氏春秋》等书,史论份量很大,但其中多有寓言故事,异闻传说。他们论史的态度远不如孔子那样严肃、审慎。 第三,注重评论历史人物。孔子生活在传统天命观念发生动摇的思想大变革时代,他力图摆脱天命观念的羁绊,探求人的活动在社会历史发展中的作用,说明人自身的价值。他品评古往今来各式各样的人物,举凡他们的品德、性情、言论、行为、功绩、过失皆有论及。历史人物评论在他的史论中占有很大的份量。孔子评价历史人物,是把伦理标准放在第一位的。凡有仁德者,不论有无实绩,皆受尊崇。文、武、周公自不必说,如伯夷、叔齐,毫无功绩可言,只是因为廉洁谦让,具备仁德,便屡受称誉。凡不具备仁德或不完全具备仁德者,即便功绩再大,也不免遭到批评。拿管仲来说,孔子虽然高度评价他尊王攘夷的功绩,认为这是仁的一种表现,但因为管仲的行为没能完全符合仁和礼的规范,于是又对他提出种种指责。曾子批评管仲长期执政,深受桓公信任,功绩却很卑下;司马迁说孔子看不起管仲,是因为管仲不勉励桓公为王,仅至称霸。其实曾子与司马迁均未得孔子评价历史人物之真谛。荀子说:孔子认为子家驹、晏子、子产都赶不上管仲,可是管仲这个人“力功不力义,力知不力仁,野人也。不可以为天子大夫。”(《荀子·大略》)孔子称赞管仲,是因为他功绩比其他人卓著;瞧不起他,是因为他做不到仁,不是理想中的卿大夫。当然,孔子并不把道德作为评价历史人物的唯一标准。他讲仁,也讲功利,只是把功利放到了比仁次一等的位置上,作为第二性的标准而已。这与后世儒者所谓“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董仲舒语,见《汉书·董仲舒传》)的评价人物标准是有些不同的。 孔子评价历史人物,不简单地予以肯定,也不简单地予以否定;不恣意抬高,加以神化,也不无端贬抑,夸大其过错。他对尧、舜推崇备至,但认为尧、舜并非至善至美,在“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修己以安百姓”等方面做得还不够。纣是人们深恶痛绝的暴君,孔子的学生却认为“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子张》)这也可能是孔子的观点。孔子批评卫灵公无道,但也指出他的长处:能信任三个贤臣。在评论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的时候,孔子讲求实事求是,不赞成失之偏颇,与他的无过无不及的中庸思想是一致的。 孔子的史论在中国史学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 在文字产生以前,流传着各种各样的历史传说,这口碑的历史中蕴含着人们对历史现象、历史人物的看法,具有史论的因素。进入文明社会以后,人们开始用文字记载自己的历史,自觉地应用历史知识为现实生活服务,《尚书》、《诗经》中提出了总结历史经验以资借鉴的主张,这已经涉及到评论史事的问题了。春秋时期,人们认识到史事具有垂训后人的作用,因而注重历史记载和历史教育。孔子编次《春秋》,“善善恶恶,贤贤贱不屑”,行文中流露出对史事和历史人物的看法。但是,由子体裁的限制,不能够直接对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进行评论,其观点只能用某些特定的字眼在叙述历史的过程中加以表达,这就是所谓“微言大义”。在教育学生和日常谈论时,孔子评价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就不再象《春秋》那样含蓄,而是直言不讳,这就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史论了。孔子的历史知识丰富,他的史论,涉及到上古至于春秋末期的大量历史人物以及政治、经济、思想、文化、制度、道德方面的问题,为古代政治史、社会史和思想史的研究提供了有价值的资料。孔子思想敏锐,见解深邃,他的史论形式多种多样,内容精蕴深刻,在中国史论史上具有开创性的意义,对战国秦汉之际史论的兴盛起到了奠基的作用。 孔子的史论对后代史家和史学著作产生了很大影响。《春秋》三传中《公羊传》、《谷梁传》侧重于阐述《春秋》的微言大义,其中论史的篇章很多,有时作者用自己的话评论史事,有时也引用别人的话进行评论。《左传》是述史的著作,它不再象《春秋》那样以一字定褒贬,而是在必要的时候直接对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发表评论,论史处用“君子曰”标出,与述史的文字区别开来。《春秋》三传的史论,从观点到方法,都与孔子的史论一脉相承。战国后期到汉初,三传广为传习,对于这一时期史论的兴盛起到了重要的促进作用。司马迁作《史记》,每篇后皆有论赞,行文中亦或寓有评论,且多引述孔子的言论与观点,他的史论显然受到孔子及其后学的影响。这种撰史的方法又为后代史家继承和发扬,从而形成了我国古代史书亦史亦论的风格。 孔子的史论对后代思想家也有很大影响。从内容上来看,他提出的历史发展变易观点、任贤主张、重民思想等给人以启迪,为战国时期百家争鸣提供了论题,对后代也有积极、深远的影响。从形式上看,他的史论开辟了以史论政、以史论理的局面。他的及门弟子曾参、子贡、子张等好评论史事,孔门后学如孟子、荀子都是史论的大家,在他们的言论中,史论所占的份量比《论语》大得多了,论史为政治服务的目的也更加明确。战国时期其他学派的著作中也有不少论史的文字,特别是较为晚出的《韩非子》和《吕氏春秋》,通过评论历史事件和人物阐述自己的政治主张,成为主要的论证方法。清人章学诚说:“古人未尝离事而言理”,这种风气是由孔子所开创,其后学发扬光大的。当然,孔子的史论中有许多落后、保守的观点,对后世产生了不良的影响,这也是毋庸讳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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