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府府丞李培元在《沥陈大局实在情形请速筹切实办法折》中则这样说:“今奉省年荒民困,重以兵灾,田不能种,归无所栖,苟不急图,内乱将作。”(11)这里所说的“兵灾”,最主要的,当然是指日本侵略军野蛮残酷的烧杀抢掠。不论是旅顺口震惊中外的大屠杀,还是折木城、田庄台等地把繁华城镇轰成一片焦土的绝灭人性的大破坏,都使尚未逃脱天灾带来的饥寒交迫的人民,雪上加霜,一下子又陷入侵略军铁蹄的肆意践踏和炮火的无情屠戮之中。前引陵寝总管联瑞的电文中,除具体描述天灾的惨象外,还详尽记录了日本侵略军给这一地区带来的巨大灾难:“讵自九月二十七八等日,贼兵分四大股,东自九连城、沙河、长甸河、安平、东洋河、蒲石河,南自花园口、皮子窝等处同时进犯,盘踞窜扰。东南驻防各军,虽皆奋力扼御,奈贼锋过锐,弁兵伤亡甚多,兼以众寡不敌,屡战皆北,以至东边之安东、凤凰城、宽甸及孤山、长甸、东灞、花园口,并省南之大台湾、金州等处,半月之内,相继失陷,岫岩、复州被贼围困,地方已失大半,到处商民望风徙,城市一空……小民既被贼扰,又遭兵劫,疮痍遍地,惨不堪言。”“绅民迁避,络绎道途;商贾惊惶,到处罢市。”(12) 上面提到的“既被贼扰,又遭兵劫”,“贼扰”指的是日本侵略军的奸淫烧杀,“兵劫”则是指某些清军(尤其是一些败兵)纪律荡然、扰害百姓的事。应该说,甲午战争期间,由于战争的正义的、反侵略的性质所决定,不少清军英勇作战,在军纪方面也颇为严明,出现了许多可歌可泣的动人事迹。但也毋庸讳言,有一些清军在侵略者面前,软弱得像一头绵羊,不堪一击;而在人民群众面前,则又凶狠得像狮子一样,作威作福,予取予求。这自然是当时那个政权全面腐败的一种表现和反映。这方面的材料也是很多的,这里只举一个小小的实例:当时襄助直隶臬司周馥办理“东征转运事宜”的袁世凯,一方面看到“辽沈自遭兵祸,四民失业,饥馑流离”;一方面又看到“凤军在关外抢掠尤甚”,曾多次向督办东征军务的钦差大臣刘坤一建议说:“关外居民本极困苦,近遭灾荒,营勇骚扰太甚,哭声载道,惨不忍闻”,要求约束军纪,同时拨出一部分军粮,作为对灾民的赈济(13)。 不难想象,在天灾战祸的“风刀霜剑”严酷相逼之下,人民群众过着怎样一种人间地狱式的悲惨生活,实在是最清楚不过的事了。 灾荒与战争进程 如果再作稍深一步的观察,我们就会发现,自然灾害曾经给予甲午战争的历史进程以多方面的影响。 战争的胜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民群众的支持,这大概可以算是一种常识。从中国方面来说,由于甲午战争是一场反侵略战争,全国人民(也包括统治阶级中相当一部分人士)是积极支持这场战争的。就是作为主要战场的辽沈地区,广大人民也在十分艰难的条件下对支援抗日作出了巨大的努力。姚锡光《东方兵事纪略》在讲到辽南战事时就说:“时倭兵大半西赴海城,东边踞倭寡,而九连城、凤城、安东义民颇觇倭人动静赴告我军,高丽义州亦有请兵愿内应者,兵机甚利。”(14)但是,严重的灾荒,极大地限制了人民群众支援抗日的能力。特别是物质条件的支援方面,由于人民群众在自然灾害的打击下,处于“困苦流离,野有饿殍”的情况之下,所以常常是军队不仅不能得到老百姓的接济,反而还要匀出很少的军资军食去救济挣扎在死亡线上的老百姓。刘坤一的弟弟刘侃在《从征别记》中曾记录了他到唐山以后的一段经历和见闻:“既至,见饥民数千,疲困道旁,日毙数十人,幼稚十六七;盖壮者或他适,妇女惜廉耻,忍死不出,风俗良厚。而地方多巨富,无赈济者。军中倡义赈款钱三十余万贯,施放三十余州县,地广事繁,筹措须日。余彷徨庭户,虑迟则创,命帐前差官、兵目人等多备饼饵、米粥,日就道旁给之。许队伍中收养小儿,由是收养以百数。余拟资二千贯,用二百五十串合众人所施至八百串,而义赈事大集矣,斯民庶几少苏。然乐亭、滦州有一村人口仅存十三四者,盖三年水患,播种无收,官吏贪征粮税,隐匿不报,致奇穷无补救也。”(15) 当然,这支军队后来并没有正式投入战斗。但是试想,如果真的打起仗来,周围无衣无食引颈企盼军队救济以免饿死沟壑的群众,军中是收养来的数以嗷嗷待哺的小儿,你叫他怎么去打胜仗? 无怪乎吴大澂一到前线,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筹赈。他向朝廷上奏折,向李鸿章、王文韶、盛宣怀以及广东、浙江、湖北等地督抚发电报,反复强调奉天各地“水灾甚重”,“饥民遍野”,“道祲相望”,幸存下来的群众,“有十余日不得食者”。灾民的悲惨生活,“目击伤心”,“不忍膜视”。如果不迅速“抚辑饥黎”,“收拾人心”,战争将很难进行。不管吴大澂在甲午战争中有怎样的是非功过,也不管此时(战争正在激烈进行中)再来谈赈济灾民是否缓不济急,过于书生气,然而无论如何,他反映的情况,却充分说明了灾荒曾经怎样给战争的进行带来巨大的困难。朝廷对于吴大澂请求的答复是:赈济灾荒,应是地方官的责任,可以由盛京将军裕禄“察看”、“办理”,吴大澂不必过问。 在战争的后勤保障中,军粮的供给是十分重要的环节。由于灾荒,军粮的筹集就成为很大的问题。早在战争还在朝鲜境内进行的时候,这个问题就存在了。当时,朝廷命令黑龙江将军依克唐阿率马队八营,“驰赴平壤一带”参战,规定粮饷军火由李鸿章、裕禄负责。李鸿章、裕禄在复电中打了一通官腔,说了许多困难,依克唐阿立即意识到,“合阅两电所复前情,是奴才一军,粮饷军火仍须自行预筹运解接济”。对此他忧心忡忡地说:“粮米价昂,运脚耗费,若在各兵口分内扣留银两,预为办运粮食,窃恐大敌当前,军心解体,难期得力。”(16)事实上,赴朝作战清军的一切军需供给,都是由奉天负责的,正如定安在奏折中所说:“朝鲜地瘠民贫,当此大军云集之时,一切米粮、日用所需无从购觅,皆须由奉天省城及凤凰城转运而往,饷馈艰难,繁费尤属不赀”(17)。战火燃及中国东北大地后,因为主要战场在奉天,所以军粮的采购也仍就近在此处解决。曾有人参劾盛宣怀在采买兵米中“浮冒多至数十万金”,李鸿章为盛宣怀辩解时说:“臣查前敌各营兵米,饬由臬司周馥、道员袁世凯就近在奉省采买”,与盛宣怀无关(18)。但是,由于严重的自然灾害,造成粮源少,粮价又高,使得军粮的采购十分困难。裕禄曾经抱怨说:“现在奉天大军云集,需粮甚多,虽经各军设法购运,而去岁本省秋收甚歉,存粮无多,办运过远,脚费又复太昂,军食攸关,亟须预为筹备。”依克唐阿也奏称:“近因奉收歉薄,加以难民纷纷迁徙,来春必失耕种。全军一年所需米麦,须急趁冬令车运通时,于铁开、通江口等处预购。况东路山重水复,向无驿路,转运维艰,且沿途无积囷处所,运道运具亦非预筹不办。”(19)战争在中国进行,日军的后勤供给线甚长,清军就地筹粮,本来是一个极重要的优势,但这个优势恰恰因为严重自然灾害的发生而丧失了。翰林院检讨蒯光典说得好:“兵事一兴,偶有灾歉,采办艰难,归之于公,则此项无著;扣之于兵勇,有不哗溃者哉!”(20)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