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曹还是降曹?这个问题在东吴内部是有争论的。因为孙权是抗曹派,所以这个问题在东吴是不难解决的。但作者出于褒刘贬曹的正统观念,抓住《诸葛亮传》中关于诸葛亮到东吴劝说孙权抗曹这一节,加以发挥,写了“诸葛亮舌战群儒”和“孔明用智激周瑜”两大块文章,把诸葛亮写成有胆有识、能言善辩的政治家和外交家,突出其在东吴决策中所起的作用。 围绕怎样抗曹这个问题,《三国演义》作者以“火攻”为核心,写了两对矛盾:一是孙刘和曹操之间的矛盾,二是孙与刘的矛盾。而以孙刘联合抗曹为主线、明线,以孙刘之间的磨擦为支线、暗线,展开故事情节,塑造人物形象。这样的安排,我以为是完全符合历史真实的。但是,《三国演义》的作者罗贯中,在具体描述的过程中,出于其“尊刘”的指导思想,竭力夸大诸葛亮的才智,而对周瑜、鲁肃、曹操等人在不同程度上有所贬抑。周瑜是这场战争的统帅,在罗贯中笔下,他血气方刚,运筹帷幄,智慧闪光。但是,他的种种计谋,诸如对付曹操的“反间计”、“火攻”等重大计谋,都瞒不过诸葛亮,他处处感到诸葛亮在自己之上,是东吴的大患,以致多次想寻借口杀掉诸葛亮。但是,他三次杀诸葛亮的企图,都被诸葛亮巧妙地击败,更显出诸葛亮才智过人。作者以诸葛亮的宽宏大度、谦虚谨慎,衬托周瑜的气量狭窄,骄傲好强,不能容人。其实历史上的周瑜并非如此。如东吴老将程普自恃功高,不服气周瑜,“数陵侮瑜”,而周瑜“折节容下,终不与校”,使程普很感动,对人说:“与周公瑾交,若饮醇醪,不觉自醉。”可见其胸怀宽达,很能容人,是个大政治家的气度。至于鲁肃,在《三国演义》的赤壁之战中,周旋于孔明和周瑜之间,为维护孙刘联盟而奔忙,但他既识不透周瑜的图谋,也识不透诸葛亮的玄机,在作者笔下,他是个忠厚长者,但忠厚过头,犹如笨伯,这样写是不符合史实的。历史上的鲁肃,是东吴次于周瑜的军事领袖,是一位很有才干的战略家。罗贯中这样写鲁肃,一方面是为了周瑜、诸葛亮之间的斗智,需要有一个合适的牵线人,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衬托周瑜的量窄,诸葛亮的大度,你看,连周瑜自己的人都心向孔明。“草船借箭”是赤壁之战中的一个精彩的片段。其实,历史上的诸葛亮并没有干过“借箭”这事,而孙权倒干过,但不是在赤壁,而是在赤壁之战以后。据《三国志·吴主传》裴松之注引《魏略》载:建安十八年正月,曹操攻打濡须,孙权和他相拒一个多月,胜负未分。有一次,“权乘大船来观军,公(曹操)使弓弩乱发,箭着其船,船偏重将覆,权因回船,复以一面受箭,箭均船平,乃还。”《三国演义》的作者根据这个史料,经过一番加工改造,移植到诸葛亮的身上。周瑜原想用“监制十万枝箭”来乘机杀掉他。但诸葛亮却以“借箭”击败周瑜,使周瑜都感到意料之外,就更衬托诸葛亮的智慧过人。在赤壁之战中还有一个表现诸葛亮具有超人才智的情节——诸葛亮智算华容,诸葛亮不但算定曹操败后必走华容道,而且预知曹操还不该“命绝”,有意派关羽去华容道伏击,让“关云长义释曹操”,去做个“虚人情”。历史上曹操败走华容道是事实,但诸葛亮并未派关羽去伏击,连兵也没派。全是作者为了美化诸葛亮虚构出来的。 赤壁之战是三国时代的一件大事,《三国演义》的作者,取材于历史记载,吸收了民间艺人和历代文人的艺术创作成果,写出了有声有色的赤壁之战的光辉篇章,尽管他对诸葛亮过多的美化,在某些情节上有乖于历史事实,但它对于把赤壁之战这一历史事件告诉广大读者,普及历史知识,起着重大的作用。 三、让历史演义放新彩 历史演义是我国特有的一种文体,是中华民族优秀文化传统的一个组成部分。《三国演义》是这种文体的代表作。从《三国演义》问世以来,一直为学术界所重视。评论《三国演义》的文章很多,有的肯定它,也有的责难它。 责难者有的从史学角度,指责其违背正史,虚构故事,混淆视听。明代学者胡应麟说它“与陈《志》不甚合”,“《演义》何所据哉!”清代大学者章学诚则说:“凡演义之书,如《列国志》、《东西汉》、《说唐》及《南北宋》,多纪实事,《西游记》、《金瓶梅》之类,全凭虚构,皆无伤也。唯《三国演义》则七分事实,三分虚构,以致观者往往为所惑乱。如桃园等事,士大夫有作故事用者矣。故演义之属,虽无当于著述之伦,然流俗耳目渐染,实有益于劝惩。但须实则概从其实,虚则明著寓言,不可错杂如《三国》之淆人耳。”他的这些责难是有一定的代表性的。 还有从文学角度进行责难的。如胡适,他却指责《三国演义》太实,不是文学。他说:“《三国演义》拘守历史的故事太严,而想像力太少,创造力太薄弱。此书中最精采最有趣味的部分在于赤壁之战的前后,从诸葛亮舌战群儒起,到三气周瑜为止。三国的人物都会聚在这一块,‘三分’的局面也定于这一个短时期,所以演义家尽力使用他们的想像力和创造力,打破历史事实的束缚,故能把这个时期写得很热闹。我们看完元人的《隔江斗智》与此书中三气周瑜的不同,便可以推想演义家运用想像力的自由。因为想像力不受历史的束缚,所以这一大段能见精采。但全书的大部分都是严守传说的历史,至多不过能在穿插琐事上表现一点小聪明,不敢尽量想像创造,所以只能成一部通俗历史,而没有文学的价值。”胡适的这个看法,确也有其一定的代表性。 肯定者有从史学角度,《三国演义》最早的刊本上,有一篇署名“庸愚子”的《三国志通俗演义序》中有这么一段话:“然史之文,理微义奥,不如此,乌可以昭后世?《语》云:‘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此则史家秉笔之法,其于众人观之,亦尝病焉,故往往舍而不知顾者,由其不通乎众人。而历代之事,愈久愈失其传。前代尝以野史作为评话,令瞽者演说,其间言辞鄙谬,又失之于野。士君子多厌之。若东原罗贯中,以平阳陈寿《传》,考诸国史,自汉灵帝中平元年,终于晋太康元年之事,留心损益,目之曰《三国志通俗演义》。文不甚深,言不甚俗,事纪其实,亦庶几乎史,盖欲读诵者,人人得而知之,若《诗》所谓里巷歌谣之义也。书成,士君子之好事者,争相誊录,以便观览。则三国之盛衰治乱,人物之出处臧否,一开卷,千百载之事豁然于心胸矣。”他认为“文不甚深,言不甚俗”的历史演义小说,对于传播历史知识、进行历史教育,其作用超过“正统”的史书。 肯定者从文学角度评价《三国演义》,最早是明末清初的金圣叹,他把《三国演义》和《庄子》、《离骚》、《史记》、《杜诗》、《水浒》、《西厢》相提并论。后来清代的毛宗岗更称《三国演义》是“文章之最妙者”,是“绝世妙文”。鲁迅先生说《三国演义》凡首尾九十七年事实,“皆排比陈寿《三国志》及裴松之注,间亦仍采平话,又加推演而作之”。他还说:“史事演义,惟罗贯中之《三国志》(即《三国演义》)最佳。其人博极典籍,非特借陈《志》裴《注》,敷衍成书而已;往往正史及注,并无此语,而杂史小说乃遇见之,知其书中无来历者希矣。至其序次前后,变化生色,亦复高出稗官,盛传至今,非幸也。” 《三国演义》问世以来,中国出现了很多历史演义小说。诸如《隋唐演义》、《五代史演义》、《杨家将演义》、《包公案》、《精忠说岳全传》等,正是这些历史演义,以其通俗生动的优势,把历史知识普及到民间,并用历史上的英雄人物形像教育了广大人民。但是,继《三国演义》之后出现的历史演义,在处理史实与虚构的关系上差异很大。有的接近《三国演义》,“七实三虚”,有的虚实对半,有的则是虚多实少。发展到后来,有的历史演义竟是“书不够,鬼神凑”,以史实为引子,借题发挥,把三山五岳的妖魔鬼怪一起驱了出来,书中神出鬼没,荒诞无稽,把历史弄得面目全非。蔡东藩先生既看到历史演义的巨大社会教育作用,又痛感于一些低劣的演义作品流毒于人世,发心以毕生的精力著作了《历代通俗演义》。蔡氏的《历代通俗演义》一反以往,以实为主,极少虚构。吴泽教授将历史演义分为“史部”与“说部”,崇实为“史部”,崇虚为“说部”,这是很科学的。 从罗贯中的《三国演义》到蔡东藩的《中国历代通俗演义》,都是我国文化宝库中的珍贵遗产,当然,由于时代的局限,都含有不同程度的糟粕。吸取其精华,剔除其糟粕,以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为指导,正确地认识历史,恰当地处理实与虚、史与文的关系,编著一套富有时代特色的《中国通史演义》,确是宏扬中华文化的一项重要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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