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宏毅:借此机会,请您谈谈治学的经验和体会。 齐先生:治学经验实在没有什么,只能谈点感想。我想,研究任何一门学问,都需要做到以下几点。第一,要对自己所从事的这门学问的重要性有充分的认识,并要有强烈的爱好与兴趣。如果仅仅把它作为一种任务,那样还不够。要达到这样一种程度,对这方面的东西一天不看,心里就觉不舒服,就象吃饭、睡觉,天天都离不开。这样才会有成就。第二、研究任何一门学问都要把基础打好,不要急于求成。我的好多位老师都是知名学者,他们经常对我讲,如果你能一年写一篇好文章,就相当不错了,如果是两篇,那就很好了。当然,他们定的标准是很高的。要做到这点,基础一定要打好。研究世界观代史,首先要对世界通史有一个比较好的基础,起码对近代史要相当熟,古代史也要有相当基础。对中国历史也要懂。因为你是在中国国土上研究外国历史的,你的研究首先要为中国人服务,不懂中国历史就没法进行中西比较。再有,你的服务对象既然首先是中国人,中文修养也一定要好。外文的重要性就不用说了,因为搞的就是外国史嘛。学外文,我认为最重要的,首先要把一门搞得很通,然后再学一门,不要同时并进,除非你对学外语很有天赋。真正学会一种,再学另一种,就快了。其次,多多益善。起码要精通一、二门,再有若干种基本上能够阅读。今后学术上也要有竞争。你会一种外文就觉得挺神气了,这不行,人家有会两种,还有会三、四种的。 实际上还有一种特别重要的基础,那就是理论。光有史料,没有理论是不行的。理论水平越高,驾御史料的能力就越强,才会写出真正有创见的文章。现有有些青年对理论重视不够,其中原因之一是文化大革命所造成的逆反心理。由于“四人帮”歪曲历史,也把马克思主义理论糟蹋了,名声弄坏了。所以,“文革”后有些青年人就认为西方资产阶级的理论是最新最好的。其实这是错误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仍然是我们研究历史的一种基本功。这不仅是我们的看法,西方一些真正有见识的史学家也是承认马克思主义理论对历史研究的贡献的。比方说,巴勒克拉夫在《当代史学主要趋势》一书中说:“马克思主义的影响之所以日益增长,原因就在于人们认为马克思主义提供了合理地排列人类历史复杂事件的使人满意的唯一基础。”他认为马克思主义作为哲学和总的观念,从五个主要方面对历史学家的思想产生了影响,详细内容,可看该书中文版第27页。 打好基础以后,可以选择一两门学科进行专门研究。这就是由博返约。科学越来越发达,分工越来越细,想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什么都写,是不可能的。像达芬奇那样百科全书式的人物,可以产生于文艺复兴时期,今天是不可能了。 第三,学风要严谨。成名的老一辈学者无不学风严谨。所谓严谨,拿历史学来说,对所研究的问题从史料到理论一定要首先弄清楚,只有彻底清楚才可以写。讲课也是如此。写东西不能粗枝大叶,更不能粗制滥造。《资本论》在马克思生前只出过一卷,恩格斯老催着他出,可马克思认为没有达到他认为可能的尽善尽美,所以就不拿出来。青年史学工作者从一开始就要养成严谨的态度,大至理论依据和史料是否准确可靠,小至标点符号,都要一丝不苟。这样才具备一个历史工作者的基本条件。 和学风密切相关的是史德问题。中国古代很强调史德。就我们现在来说,所谓史德是一个历史工作者对自己从事的教学、研究要有一种高度责任感,要对人民负责,对后代负责。具体来讲,比如,我们不能违心地写东西,不能赶浪潮,随波逐流,什么时髦就写什么。很多老一代严谨的历史学家在“四人帮”横行时,即使一个字不写,也决不趋炎附势。今天,我们不能时而把资本主义说得一切都好,又时而把资本主义说得一无是处。 张宏毅:不少中青年教师感到教学与科研有矛盾,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齐先生:教学与科研,应该是互相促进的。有一段时间,有些青年教师愿意搞科研,不愿教书,认为教书吃亏。这是错误的。现在世界上的通常办法是,大学教师都既教书,又搞科研。很少有只搞科研不教书的。其实,这两者是互相促进的。教学中发现的问题就是科研题目,你把这个科研项目研究出来就是科研成果,然后再把它反映到教学中去。这是一个相互促进的过程。当年我的一些老师都是这样做的。他们的教学内容经常反映他们的最新研究成果。陈寅恪先生讲课时,一些正教授也去听。当今没有一个外国教授是专写文章不教书的。教书不能教得很少,不能一门课几个人分担。一个大学教授起码要能讲三门课。我在大学念书的时候,教授接聘书,必须能讲三门课。有些著名学者一生不知讲多少门,七、八门、十来门的都有。我在清华的时候,雷海宗先生教的课很多,外国史中国史都教,我就听过他的四、五门课。所以我觉得教书与科研是相互促进的。我们不应只重视科研而轻视教学。当然,相反,也不能只教书,从来不搞科研,那也是不行的,教学质量也提不高。 张宏毅:今天,“拜金主义”的风气开始抬头,有些青年人对历史学在社会上的地位和作用有点茫然。能否请您就这一问题谈点看法。 齐先生:目前由于拜金主义流行,历史学受到冷遇,许多年青人觉得学历史无用,这是事实。我也正在思考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今天的经济热潮是件好事。因为我们许多年不注重搞经济建设了,有段时间只唱革命高调,不认真从事经济建设。现在大规模从事经济建设,经济热潮来了,很多人注意实用科学,如工程技术、经济学、法律学,这也是好事。历史学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冷落”,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对于我们从事历史研究的人来说,头脑还是要清醒,要冷静。我个人的理解是:第一,我们要讲历史学的重要性;第二,我们也不要盲目地追求使历史学成为象工程技术、经济那样的热门科目。 历史学的重要性是不能抹煞的。因为人类历史就象一条源远流长的大河一样,你今天把过去的事情当成历史,再过几十年、几百年看我们今天就是历史了。所以,现在与过去都是相对的,是割不断的。从经济基础到上层建筑都是割不断的,既然是割不断的,所以我们今天如果完全抛弃过去,是办不到的,不能生存的。大到齐家治国平天下,小到一个人处世立身,都离不开历史。许多大政治家都是历史学家,如毛泽东对历史很精通,西方的一些大政治家如戴高乐、邱吉尔、罗斯福等历史修养都是很深的。因为他们要从事政治,治理国家,就不能不了解自己国家的历史。过去我们讲历史使人聪明,确实如此。这是我讲的第一点。就是不管什么情况下,就是在经济热潮时期,也仍然需要研究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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