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存南唐史著论略
历史研究是一门科学,“言必有据”,来不得半点虚妄臆测。史学史上每一个具体问题的解决,都离不开对史材的认真搜集和甄别。因而一个历史时期史料的多寡,直接影响着该时期的研究状况。诸如汉唐明清这样空间统一、时间长久的断代,史料留存丰富,研究成果亦多;而相对分裂割据、血食未久的历史阶段,往往是研究的薄弱环节。这种局面所以形成,史料的散佚匮乏、真伪杂揉是其重要原因。五代十国时期正是这样一个薄弱环节。这个时期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十年,却浓缩了中国封建社会的诸多矛盾,有着历史转折关头所特具的丰富内涵,很值得认真加以研究。十国中的南唐政权很有代表性,它历时虽短,灭国颇晚,有杨行密据吴几十年苦心经营的基础,有成其一自然单位又沟通南北的地理位置。当其强盛之时,东灭闽,西亡楚,拥淮北江南三十六州疆域,“比时割据诸国,隐然大邦”①。南唐史研究对五代十国史和江南社会发展史的研究都具有特殊价值,然而南唐史料颇乏,传世文献屈指可数。今日我们所能看到的较为完整的南唐史著,即入清之时尚存者,幸赖《四库全书》全部收入,个别残篇亦有存目,为今日南唐史研究提供了不可或缺的依据。 《四库全书》所收南唐史著,计有陈彭年《江南别录》;郑文宝《江表志》、《南唐近事》;龙衮《江南野史》;马令《南唐书》;陆游《南唐书》;不著撰人的《钓矶立谈》、《江南余载》;以及明陈霆《唐余纪传》和清王先舒的《南唐拾遗记》。此外尚有无名氏《五国故事》和清吴任臣《十国春秋》叙及南唐史事。 考南唐史著始修于北宋。宋人所著《五代史》承五季周统,视十国为僭伪,虽无法回避周边政权存在的史实,但记载极少。宋太宗赵炅深知南唐政权的意义,十分重视总结南唐盛衰兴亡,即位之初乃命南唐旧臣徐铉、汤悦撰修南唐史著。陈振孙曾录《南唐烈祖开基志》十卷、《烈祖实录》十三卷,曰书为南唐旧人作,至宋已不全,且徐铉、郑文宝皆谓其“事多遗落”②。是谓南唐以战败亡国、其原始文献资料多毁于兵燹,至太宗朝已是十不存一。徐、汤二氏难为无米之炊,虽勉力集李氏旧事而成《江南录》,却亦被时人讥为“事多遗落”③,引起一时学者重修南唐史风,徐、汤《江南录》反而不传。陈彭年《江南别录》、郑文宝《江表志》是继起补作的代表。陈氏为江南名辈,颇详于南唐见闻,其《江南别录》四卷(《四库全书》合并为一卷)专为“补(徐汤)所未备”而作,详为吴唐三主立传,可取者甚多。但陈书敝在“颇好语怪”,“体近稗官”,“端绪亦未分明”④,难称良史。郑文宝亦南唐旧臣,徐铉弟子,曾亲事李后主,补闻当近于真。惜郑书无体例,杂记三主事为三卷,“不编年月”,“于诸大臣只标其名而无事实”,记载简甚,“去取亦不可解”⑤。另著《南唐近事》二卷亦为三主事杂记,凡六十则。《四库全书》所收《江南余载》二卷,原书不题撰人。是书清初已散佚无几,赖四库馆臣从《永乐大典》辑录得存。书序记载时治南唐史者,尚有王举、路振、杨亿、龙衮数家,“皆不足以史称”⑥。此数家今仅存龙衮《江南野史》十卷。书用纪传体,原书二十卷⑦,至明已无完本,《四库》开馆时佚脱其半⑧;原作八十四传⑨,今本阙五十。且诸传叙次冗杂,颇乖史体,观《江南余载》序,可见时人已诋其疏。然龙氏著录“与《五代史》颇有异同,可资考证”⑩。《钓矶立谈》一卷,《四库总目提要》考为南唐旧臣史虚白之子作于宋初。著者存疑。其书杂录南唐事迹,附以论断,文字不多,其意亦在正《江南录》之诬罔。至于明清陈霆、毛先舒书,则甚无足取。陈霆《唐余纪传》二十四卷,旨在以《通鉴纲目》帝蜀之意为南唐正统序,体例学步《新五代史》,史料“杂采稗官,漫无刊削”(11),故虽有二十四卷之巨,《四库全书》却只予存目。毛先舒《南唐拾遗记》一卷,亦为《四库》存目。其史料皆前列各书“习见之事,无一异闻”(12),问世又晚近,故无收取价值。《五国故事》二卷,为“小说之体,记录颇为繁碎”(13),但间或有异于别史它书处,尚资考证。而清吴任臣之《十国春秋》向有佳誉,“于旧说虚妄多所辩证”(14),一般治南唐史者多用是书。然而统观其南唐史事二十卷,汇集前人精华之作,多有所本,严格地说不是第一手资料,这就不免削弱了该书的学术价值。 比较南唐史著著述时间早、资料翔实、史料价值高者,公推宋代胡恢、马令、陆游三家《南唐书》。胡恢书早已失传,本文从略。马令、陆游书皆收入《四库全书》,同时有多种版本传世。 马令为北宋末年宜兴人。其祖马元康世家金陵,多知南唐旧事,曾“旁搜旧史佚文”,又“集诸朝野之能道其事者,欲有所著,未及撰次而卒。马令读《江表志》,有感于是书“忘远取近”,“率皆疏略”(15),乃秉承先志,于崇宁四年撰成《南唐书》三十卷(16)。马令《南唐书》“略备纪传体”,书法“谨严不苟”(17),见闻广备,保存了大量南唐史料,名扬当时。但是马令书在编纂体例、材料弃取、人物事件评论诸多方面都有明显的局限性,且“于诗话小说不能割爱,亦不免芜杂琐碎,自秽其书”(18)。这就使得马令书省繁失当,精华与糟粕并存,稍晚于马令的陆游或许正是基于这种认识而重撰了十八卷《南唐书》佳史。 陆游在中国文学史上久负盛名。他的诗文不仅以其“量多”、风格清新刻露且出于圆润著称,同时又切近时代生活,充满忧患意识,堪称杜甫之后的一代“诗史”(19)。但是人们很少知道,陆游还是一位史学家。他秉自家学,“三备史官”,预修《孝宗实录》、《光宗实录》,自撰过《高宗圣政草》(20)。《四库全书》所收他的南唐史专著在南唐诸史中素享佳誉,为历代学者推重: 宋·陈振孙曰:陆书“采获诸书,颇有史法”(21)。 宋·周南曰:“近时陆放翁作《南唐书》,文彩杰杰,大得史法”(22)。 元·赵世延曰:“山阴陆游著成此书,最号有法”(23)。 元·戚光曰:宋人治南唐史者虽众,“惟陆游编取折衷”(24)。 明·毛晋曰:“先辈云马、胡铨次,识力相似,而陆游遒迈,得史迁家法”(25)。 明·沈士龙曰:陆书“芟雉稗秽,折衷诸家,殊得史氏家法”(26)。 明·胡震亨曰:“余始得马令《南唐书》读之,以为正可作酒后谈资耳。及得陆游《新修南唐书》读之,乃知正史稗官迥自悬别,未可以伪史忽之”(27)。 清·周在浚曰:“以予观之,令非史才;所记多稗官之类,当与《江南录》、《江南野史》诸书并行,非放翁比也”,而“陆书发凡起例,详略可观,足继迁固。三主名纪,俨然以正统归之,其识见较马令超远,可与欧阳公《五代史》相匹,非诸伪史可比也(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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