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在西域民族发展史上有着重要地位并对中亚近代各民族有直接影响的叶尔羌汗国,但在《草原帝国》这部长达752 页(汉译本)的史著中却只有3页的篇幅。作者说, 这是因为“史书没有更多的记载”(汉译本第619页)。的确, 作为叶尔羌汗国的核心史料楚刺思《编年史》是在70年代才进入学术研究领域(注:Шах-Махмуд ибн Хазил,Фроника。Критический Текст,пер。,комм。,иссл。и указ。О。Х。Акимукина,Москва,1976.)。遗憾的是,在《草原帝国》的简短记述中又错误一再。如说“拉失德直到1565年才去世”,《编史年》明确记载,拉失德汗在位27年,即死于伊斯兰历九六七年(公元1559-60年)(注:О。Х。Акимушкин,Фронологияправителей восточной Части Чагатайского улуса(линия Туглук-Тимур-хана),ВосточныйТуркестан и Средняя Азия,Москва,1984.)。又如说“喀什噶尔的察合台汗国可能已经分裂成叶儿羌、喀什、阿克苏和于阗诸小国”,这是作者不了解汗国的体制而做出的错误解释。实际上,叶尔羌汗国实行的是分封制,其后期中央集权还有所加强(注:参看魏良弢:《叶尔羌汗国史纲》第六章,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94年。)还说,“准噶尔人进入喀什,俘获了伊斯迈尔,任命阿巴克取代他的位置”。这一句话就有两个错误:一、准噶尔人是攻下叶尔羌城,俘虏伊思玛业勒汗的;二、代替伊思玛业勒汗、被扶上汗位的是叶尔羌汗国的汗室成员阿卜都·里什特(注:参看魏良弢:《西域史上的一个幻影--“伊斯兰神圣国家”或“和卓时代”考实》,载《中国社会科学》1992年第4期。)。 (四)至于哈萨克诸汗国,就根本没有进入《草原帝国》作者的视野。不管其有意还是无意,这是该书的严重欠缺。须知哈萨克人从15世纪以来已是辽阔的钦察草原上的主要民族,他们的活动影响着整个中亚的历史进程,直至今日。 二 思想倾向 学术著作的价值不可能不受到作者的思想倾向或者说意识形态的影响,而且有些学科的产生和发展都是与近代资本主义的产生和发展联系在一起的。单就东方学来说,它本身就是资本主义对东方殖民、扩张的产物。爱德华·萨义德(Edward W.Said)说得好,东方学是一种机制:“简言之,将东方学视为西方用以控制、重建和君临东方的一种方式。……而在后启蒙(post-Enlightenment)时期,欧洲文化正是通过这一学科以政治的、社会学的、军事的、意识形态的、科学的以及想像的方式来处理--甚至创造--东方的。而且,由于东方学占据着如此权威的地位,我相信没有哪个书写、思考或实际影响东方的人可以不考虑东方学对其思想和行动的制约。”(注:爱德华·W.萨义德:《东方学》,王宇根译,三联书店1999年,第4~5页。该书于1978年在美国出版,引起学术界的巨大震动和反响;1994年作者加写“后记”再版。)通读《草原帝国》,人们会感觉到作者受东方学传统影响之深,这也正是被英译者所看重的,因为它全书展现了这样一种主题思想:“他们(游牧民族--引者注)的历史重要性主要不是在于他们所建立的帝国,草原上大量的事例已经证明这些帝国都是昙花一现。他们的历史重要性在于他们向东、向西运动时,对中国、波斯、印度和欧洲所产生的压力,这种压力不断地影响着这些地区历史的发展。”(英译本“前言”,汉译本第1页)这就是说,游牧民族不是历史发展的主体, 只是影响“文明民族”发展的一种压力,或者说只是一种道具--“上帝的鞭子”。 《草原帝国》开章明义就指出:“这些伟大的野蛮人闯入了发达的历史文明地区,几年之内,他们使罗马、伊朗或者中国瞬间被夷为废墟。”(作者“序言”,汉译本第3 页)是什么力量制止住了这种“野蛮的破坏”呢?是16世纪出现在欧洲的“大炮”。作者充满激情地说:“大炮的隆隆声标志着一个世界历史时期的结束。军事优势第一次、也将是永远地变换了阵地,文明变得比野蛮强大。几小时之内,游牧民族的传统优势已成为似乎是不真实的过去。”(汉译本第7 页)这是为殖民时代的开始唱赞歌,这是为西方列强的炮舰政策作历史的、理论的辩护。 在讲到游牧民族进入农业地区后对本民族自身发展的影响时,《草原帝国》说:“这些中国化的蛮族们除了丧失蛮族性格的坚韧和吸收了文明生活的享乐腐化外,从文明中一无所获,现在轮到他们成为蔑视的对象,他们的领土成为那些还留在他们土生土长的草原深处的,仍在挨饿的其他游牧蛮族垂涎的战利品。”(汉译本第17页)这段话,无论在情感上,还是在用词上、语气上都充溢着对游牧民族的轻蔑、调侃,这正是东方学的通病:彻底消除人文价值(注:参看爱德华·W.萨义德:《东方学》,第144页。)。从学术上讲,这个结论视野偏狭, 不符合历史事实。世界历史上古老的几大文明,有的已经灭绝,有的虽然存在但已成为“化石”,有的演化为其他文明,为什么独有中华文明绵延五千年,至今不绝?其重要原因之一就是中原地区的汉族和边疆的各民族共同创造和传承了中华文明。每当边疆游牧民族入主中原,非但没有消灭中华文明,反而以正统自居,使中华文明由衰落转向复兴,并为之增添了一些新的内容和色彩。中国从秦汉以来已形成为统一的多民族的国家,无论汉族还是其他民族都是中华民族大家庭的成员,他们都把中国视为自己的国家。这种历史酿就的中华民族的凝聚力,对一个二战前的西方学者,特别是深受东方学传统薰陶的学者来说,是很难理解的。 《草原帝国》的思想倾向及其错误的论述,应该给予批判,至少不能助其传播。所以学术著作的翻译应注意原著的思想倾向,如果其特别具有学术价值,非译不可,那译者也应在“前言”中做出说明,以免误导读者。遗憾的是,汉译《草原帝国》的初版既无译者“前言”也无“后记”,对原著未作任何评价;其再版加上了一个不到千字的“译后记”,只是对格鲁塞及其《草原帝国》备加溢美,并无一言指出其不足与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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