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孔子治史的历史贡献(3)
进入阶级社会后,反映阶级矛盾的各种政治斗争,成为人们最为关注的问题,而这些政治斗争的深层原因,依然是社会财富所有权的问题。不过象征财产所有权的,则是以礼乐征伐为表现形式的行政大权。故孔子划分西周到春秋的分期标志,便是礼乐征伐之行使权。他首先将这段历史区分为“天下有道”与“天下无道”两大段,他说:“天下有道,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论语·季氏》)这种王权下落、政权转移的情况,正反映了封建制代替奴隶制的变革情况。它是个漫长而激烈变动的时代,经历了不同层次上的夺权斗争,故孔子又将进入“天下无道”后分作三段看:“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同上)这种概括,除了以掌权为标志外,还以时间长短作为辅助说明,抓住了划分时代的实质特点与主要风貌。 能将历史看作是一条发展的长河,并对此作分段认识,是孔子历史观的正确处;而进一步揭示发展的内在规律,提出各段之间存在着继承、批判、创新的“损益”关系,则是孔子历史观的深刻处。 孔子的“损益”观,是针对礼仪制度的发展情况提出的。从现代人类学和社会学的角度看,礼起源于原始社会的共同体行动,即在部落、氏族、家庭公社中自然形成的风俗习惯,它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行为规范。进入文明社会后,这种规范接受等级制度的划分,亦具有了鲜明的等级内涵,发展为以身份和等级差别为主要原则的礼。孔子所说的“三代之礼”,正是这种文明社会的产物,它是个广义的概念,概括一切政治制度和社会习俗。孔子十分重视礼的作用,认为它是治国的大经,具有整齐万民的作用。他说:“夫礼者,所以章疑别微,以为民坊者也。故贵贱有等,衣服有别,朝廷有位,则民有所让。”(《礼记·坊记》)因此,他对礼的性质与发展便有深入的研究,他说:“三代之礼一也,民共由之,……夏造,殷因。”(《礼记·礼器》)又说:“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论语·八佾》)这几段话,基本勾勒出孔子对三代之礼的性质与发展情况的认识,即三代之礼均为社会制度与生活习俗的规范、性质是一样的;其发展情况是夏代初建,商代相因,周代兴盛。它们之间的关系是批判、继承、创新的损益关系,对此,在回答子张的询问中有具体阐释。他说:“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论语·为政》)此段话重点在阐发“因”与“损益”的关系。“因”指因袭,即继承;“损益”指批判继承,即对原有基础的不适应部分,通过批判加以减损废弃,而不是全盘变换,故其中包括着对保留部分的继承;“益”指创新,即指适应新情况所做的新设置,增入的新内容。这种损益的结果,是使礼制越来越健全,越来越成熟,体现了历史的进化,社会的进步。也就是说历史发展存在一条进化的规律,而进化的结果是社会的进步。这一认识,孔子有多处说到:“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易大传》)“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论语·子罕》)“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论语·雍也》)这些话,均从微观到宏观的角度,体现了其进化的历史观。 孔子正是依据这样的历史观,从疏通知远的角度,将零散的古代文献用时间顺序加以排列,分门别类整理出《六经》来的,实际上是从宏观上对历史发展做了一次回顾与审视,其中也有对未来发展的探讨,反映了史家从学术层次所进行的理论研究。这一点,也是局限于刻板的录史工作的史官所做不到的。那么,私人治史形式对史家的解放,首先是思维方式的解放,是历史观的解放。而进步的历史观,又将史学活动推向了科学的领域,这也应看作是私人治史方式的历史贡献。 第三,提出了史料处理的基本原则。 史料指治史活动中所用的资料。其有实物的,如古迹、文物等;有口传的,如传说、访问、民歌等;大量是文字的,如各种著作、文献、铭刻等。孔子整理《六经》,以文字资料为主,辅以其他两种。处理这些史料的原则有二,即详近略远,多闻阙疑。 历史发展由低到高、由粗到精、由简到繁,史料亦反映了这种发展趋势;时间越久远,史料越简单粗陋。加之流传中的损坏丢失,可用程度自然递减,所以采用详近略远的原则,实为客观条件使然。但作为一条处理史料的原则,其中更有深意在,即越相近的历史现象,对现实越有可比性与参照意义,给人的启迪也越贴切深刻。故详近略远的原则,既为客观所限,也为主观所选。孔子对《尚书》与《春秋》的整理,便依用了这一原则。《尚书》史料跨度长达二三千年,而《春秋》只记录了242年的史事,采用史料按时间比例,则是前少后多,前者只作汇编,而后者正经做了一番删削,赋予了作者的褒贬大义,就中可见孔子的详近略远,不只是采用史料多少的不同,更是重视程度之不同。 当然,史料采用多少,是反映重视程度,但夏商西周史料的残缺,春秋记注的违误,也使孔子在重视程度之外,产生另一条处理史料的原则,即以谨慎态度取“多闻阙疑”的原则。孔子曾说:“吾犹及史之阙文也。”(《论语·卫灵公》)这些“阙文”使孔子深感印证史事的无奈,他感叹地说:“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论语·八佾》)为此,他曾与弟子们做过多方搜求和考证,但除反映近现代的百二十国宝书外,其他仍所获无几,故“多闻缺疑”的原则仍十分必要,其中的道理,他在回答子张问如何求得福禄时作了说明:“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论语·为政》)意为要使言行减少过错,必须多闻多见而慎言慎行,如此则可保泰平安。这是他平素作人治学的一贯原则,具体到治史活动中,便是多方搜求而谨慎使用,把握不大的便“阙疑”。对那种“是非无正,人用其私”(《汉书·艺文志》)的轻率态度,孔子向来反对,曾说:“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纠正的办法是“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论语·述而》)。这一原则运用到《尚书》的整理中,便是“举其宏纲,撮其机要”(孔安国《尚书序》),避开无可证实的传说人物,断自尧舜而迄于周,从上千多篇古文献中仅选百篇成书,其余则保留。故后人在其删余中又选编了《逸周书》,其信实程度显然又差了些。 这一原则运用到对《春秋》的删订,则更加严谨。当时的“赴告策书,诸所记注,多违旧章”(杜予《春秋左氏传序》),孔子考订其真伪,将有教化意义的存留,有害之文刊正,而把握不准的则“阙之”。对此,顾炎武在《日知录》卷四“所见异辞”条中做过分析:“国史所载,策书之文,或有不备,孔子得据其见以补之,至于所闻,则远矣;所传闻,则又远矣。虽得之于闻,必将参乎以求其信,信则书之,疑则缺之,此其所以为异辞也。”这里主要讲孔子对缺文的处理原则,即凡是亲身见到的,才用之以补充原书,而对“所闻”、“所传闻”的,则要认真地“参乎以求其信”,然后“信则书之,疑则缺之”,区别对待而已。正由于如此审慎,《春秋》比之于先秦诸子、诸史,都要信实得多。绝少荒诞无稽之谈,又无占卦卜筮之虚玄,所记史实相当准确。仅以日蚀记载看,37次中有36次准确。如不是严守“多闻阙疑”的原则,是达不到如此效果的。 孔子处理史料的审慎态度,为后世史家所继承,形成治史的又一优良传统,保证了我国史著工作的严肃性和科学性。这种审慎的治史原则,也使史家所阐发的历史理论,有了可靠的史料依据,使史著更具科学的学术价值。这一点,也是固守政务、受制于当权者的史官不容易达到的。因此可以说,孔子首开私人治史的方式,为史料的科学处理也创造了条件,而史料的信实,又保证了我国史学的健康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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