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结语 笔者建议把古埃及文字称为古埃及圣书文字,因为这样既符合“海若格里弗”的希腊语本意(“神圣的刻写”),又恰和古埃及人对文字的称呼(mdw,“神圣的书写”)。不过,考虑到人类认知的特点,一个新术语的接受往往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忽然改变原有的称呼难免会一时不太习惯。因此,笔者在此建议不妨这样处理:在泛指古埃及文字(只是一般称呼时),直接称之为古埃及文字即可,不可画蛇添足称之为“古埃及象形文字”;如果在对古埃及文字的几种不同的形体进行具体称呼时,可分别称之为古埃及圣书体文字、祭司体文字、世俗体文字。 另外,我国文字学界对图画文字与象形文字在术语方面的刻意区分,在理解方面的含混模糊,其实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误将“海若格里弗”译为“象形文字”,从而与我国传统文字学术语“象形文字”相混同而导致的。如果我们大大方方地将英文中的“hieroglyph”,德文中的“Hieroglyphe”,法文中的“hieroglyphe”,按其本意译为“圣书文字”。另一方面,我们把英文中的“pictography”(或pictogram,或picture writing),德文中的“Piktografie”(或Bilderschrift(11))、法文中的“pictographie”,译为“图画文字”或者“象形文字”(即接受图画文字这个概念就是我国传统文字学中所说的象形文字,而不是再将图画文字与象形文字刻意区分开来)(12)。如此一来,一切问题似乎可迎刃而解。 综上所述,比较文字学的研究成果告诉我们,人类文字很可能起源于图画,最初的文字是物体的图画,即图画文字。图画文字象形,即我国传统文字学意义上的“象形文字”。图画文字(或象形文字)是人类文字的第一个阶段,是文字和语言相结合的初级阶段,然后以这个阶段为起点向假借(以形表音)阶段发展,最终发展成为拼音文字(或兼表形音的形声文字)。显然,象形文字是人类文字发展史中的某个阶段的产物,或者只是某个文字体系中的一种文字类型,正如我国文字学者刘又辛指出的那样:“世界上还没有发现哪种古文字属于纯粹的象形文字。”[21]因此,我们使用“象形文字”这一术语,作为世界上某国家(或地区)的文字的统称是不科学的。换言之,我们既不可以简单地把古埃及文字称为古埃及象形文字(13);也不可以简单地把中国汉字称为象形文字(14)。总之,把古埃及文字称为古埃及象形文字是一个历史的错误,同时也是国际上曾普遍犯下的一个错误,因此我们有必要对该错误进行彻底澄清和及时修正。 注释: ①参见王海利:《古埃及“象形文字”的译名问题》,《世界历史》2003年第5期,第52-57页。后被《新华文摘》(2007年第4期)转载。国内文字学界大多接受了笔者的建议,不再把古埃及文字称作古埃及象形文字,而是改称古埃及圣书文字。例如,陈永生:《甲骨文声符与圣书字音符的对比》,中国海洋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6年;罗晓静:《圣书字的宗教符号性》,中国海洋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9年;张晓雯:《甲骨文与古埃及圣书字象形字比较研究》,中国海洋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9年;田田:《甲骨文形声字形符和圣书字定符的比较研究》,中国海洋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9;黄亚平、张晓雯:《圣书字的象形字及其文化意义》,《东方论坛》2010年第2期,第69-72页;陈永生:《汉字与圣书字表词方式比较研究》,人民出版社,2013年。国内世界古代史学界对该问题持商榷态度,参见李长林:《关于古埃及文字的中文名称问题——兼与王海利同志商榷》,《世界历史》2004年第5期,第116—119页;吴宇虹:《文字起源及象形文字、楔形文字、中国文字和字母文字之异同》,《上海师范大学学报》2006年第6期,第90—98页。 ②参见William Warburton, Divine Legation of Moses, London, 1738. ③最近几十年来,盖尔布的学说愈来愈受到挑战。美国学者Denise Schmandt-Besserat在Before Writing(2 vols., Texas: 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 1992)书中提出新论:楔形文字不是起源于图画,而是直接由陶筹(即呈各种几何形状,或者各种动物、器具等形状的小型的陶制物)演变而来。虽然她的观点一开始受到人们的质疑和批评,但是后来越来越得到学者们的认同。她认为楔形文字由陶筹演变而来,但并不是说所有的文字都是直接由陶筹演变而来的。因此,该学说并不是解开所有有关文字起源问题的万能钥匙。仅就楔形文字而言,仍有诸多问题不能解决,如陶筹于何时何地首先演变为文字等问题,并没有因陶筹论的提出而得到解决。参见拱玉书:《楔形文字起源新论》,《世界历史》1997年第4期,第60—66页。 ④“前文字阶段”也是西方文字学者的一个共识。德文中将这个阶段称为“Vorstufe der Schrift”;英文中将这个阶段称为“forerunners of writing”。 ⑤参见[法]摩赖:《尼罗河与埃及之文明》,刘麟生译,商务印书馆,民国三十年(1941年)。 ⑥参见黄尊生:《埃及象形文之组织及其与中国六书之比较》,《浙江大学文学院集刊》1942年第2期。 ⑦参见周有光:《圣书字和汉字的“六书”比较——六书有普遍适用性例证之一》,《语言文字应用》1995年第1期,第82—85页;《六书有普遍适用性》,《中国社会科学》1996年第5期,第153—167页;周有光:《比较文字学初探》,第166—186页。 ⑧该词最早见于公元前1世纪狄奥多罗斯的著作。参见Diodoros Sikeliotes,Bibliotheke Historike,3.4.1。 ⑨国人最早将古埃及文字称为“象形文字”的极可能是黄遵宪。他在光绪二十五年(1879年)写的一首诗中吟诵道:“上烛光芒曜日星,东西并峙两天擎。象形文字鸿荒祖,石鼓文同石柱铭。”他作注解释说:“埃及国石柱为(中国)周以前物,字多象形。”据此,他所称的象形文字当为古埃及文字。但黄遵宪虽到过海外,但估计他并未接触过“hieroglyphic”一词,因此还不能说他是把该词译为“象形文字”的始作俑者。他只是把汉语中已有的“象形”与“文字”组成一个新词。在中国,推想大概从此以后,象形文字就成为一个约定俗成的名词,用以称呼古埃及的文字。参见李长林:《关于古埃及文字的中文名称问题——兼与王海利同志商榷》,《世界历史》2004年第5期,第118页。 ⑩参见The Hieroglyphics of Horapollo, translated by George Boas, Princeton, 1993. (11)“Bilderschrift”一词,最早由德国学者Arthur Ungnad提出,参见Reallexikon der Assyriologie, BandⅡ, Berlin 1938, p.91. (12)笔者注意到《中国大百科全书(语言文字卷)》中并没有收录“图画文字”这一词条。我国文字学者显然将“图画文字”等同于“象形文字”。参见《中国大百科全书》(语言文字卷),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8年版。 (13)笔者对古埃及语词典中收录的古埃及字进行了随机统计,在323个字中属于“象形文字”的只有3个,约占0.9%。参见R. O. Faulkner, A Concise Dictionary of Middle Egyptian, Oxford 1981, pp. 52-76. (14)据统计,许慎《说文解字》中的象形字只有364个,约占总数(9475)的3.8%,形声字7 697个,约占总数的80%。到了宋代,汉字中的形声字已高达90%。现代汉字中的形声字占90%以上。因此,形声字才是汉字的主要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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