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在中国佛学的建设期,即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佛学理论体系。在梁启超看来,佛学在中国传播的过程就是不断创新的过程。两晋时期佛学理论已有不少创建,但还没有真正形成适合中国人口味的新体系。隋唐时,尤其经过高僧玄奘的终生努力,使佛学理论异彩纷呈。如果说道安是佛学在中国扎根的园艺师,那么,玄奘则是佛学理论中国化的思想理论家。玄奘的贡献究竟在哪里?其使唐朝时期的佛学发生了何种变化?这里还是听听梁启超的评述吧: 唐玄奘三藏孤游天竺,十有七年,归而译书千三百卷,为我学界第一恩人,而其所最服膺者为戒贤显识之论,于是大阐之,立“法相宗”,亦称“唯识宗”。其弟子窥基最能传其学,基主持慈恩寺,故此宗或称“慈恩宗”焉。自“十地宗”成立以后,华严研究日盛,唐法藏(贤首国师)与实叉难陀重译华严,乃大阐扬之,立“华严宗”,亦可谓中国自创之宗也。此后宗密(圭峰)、澄观(请凉)盛弘其业。自慧远提倡念佛,至唐善导大成之,是为“净土宗”。自道安提倡戒律,至唐道安大成之,是为“律宗”。自唐善无畏金刚智传授密咒真言,是为“密宗”。此诸宗皆盛于唐。而其传最广而其流最长者,则“禅宗”也。相宗佛灭度后以衣钵授大迦叶,心心相传,历二十八代而至达摩。达摩以梁时至中国,更不译经说教,唯物色传法之人,六传而至唐慧能(六祖大鉴禅师)乃大弘之,直指一心,不立语言文字,号为“禅宗”,亦称“心宗”。其徒南岳让青原思传之,后为衍为“云门”、“法眼”、“临济”、“沩仰”、“曹润”之五宗。数百年间,遍天下焉。此宗虽称来自印度,然自六祖以前,既一无传布,则虽谓中国自创之宗焉可耳。禅宗与“天台”、“华严”、“法相”皆极盛于唐。彼三者称“教下三家”,禅宗则标”“教外别传”。此为唐代之重要事业。(《饮冰室合集·专集》第51,第12~13页) 不谙佛学的人,准确理解这段话的含意是有困难的。但有一点是清楚的,即佛学各流派的形成和发展是在唐代完成的,唐代佛学在理论构架上达到了最高峰。从梁启超的思路可以断定,他把研究中国佛学史规范为两晋和隋唐两大时期,前段重点研究佛学如何输入中国,后段则集中考察玄奘等人对佛学理论的创新和发展。 唐朝以后,佛学理论没有什么建树。其原因一是禅宗取得统治地位,其他诸宗难有立足之地,一花独放,自然失去了进取的生机;二是佛儒合流,一些儒生窃取佛学的只言片语,自立门户,互相排斥,佛学被引入了儒家的框架之中;三是佛界乏才,难得水平极高的高僧,佛学理论处于衰退之中。晚清虽然出了一个杨文会,注释经典孜孜不倦,又结合欧美新式自然科学,重新阐释佛经,为人敬仰,但势孤力单,已无法使佛学重新振兴。 佛学和历史上任何一种学说一样,其发展过程中,尤其在中国的繁衍过程中,出现过各种流派,相互争斗。梁启超对此十分重视,有过详细而深入的评析,并且和欧美的哲学流派进行比较,提出了一些新观点,具有较大的启发性。由此可知,梁启超留下的“中国佛学变迁史”,实际是中国佛学学术发展史,他是从理论和学术的角度去阐述佛学在中国的演变历程的。 二、佛经的翻译和传播 梁启超研究佛学,很注重佛经的翻译。因为他认为佛经是外来之学,其生命在于翻译。他曾详细考察了东汉至隋唐700年间佛经翻译的过程、特点、代表人物、成绩和问题以及对中国文化的影响等,俨然成为一部佛经翻译史。据他的统计,东汉至唐开元年间,从事译经的主要人物有176位,翻译佛经2278部,合7046卷。如果从译经的内部变化及不同特色来分段,又明显地分为三个时期: (一)东汉至西晋。这是译经的启蒙期。开始多为高僧讲译,弟子笔录,究竟准确与否,不得而考。后来一些高僧据原经翻译,遂出现了中国最古老的佛经。这些译经大师有安清、支谶、支谦、朱士行、竺法护等,他们含辛茹苦,译介印度佛典,对佛学在中国的传播有奠基之功。但这时的翻译多为简略本,零散不全,无系统性,也没有形成独自的文体,内容贫乏,感染力差。 (二)两晋至南北朝。这是译经的拓展期,又可分为东晋至二秦的广译阶段、刘宋元魏迄隋的研索和会通阶段。广译阶段,各路高僧致力于选版本,译全书,成绩斐然。诸如:四阿含全部译出;华严全部译出;法华第二译定本出;涅槃初出,且有两译;大集译出过半;宝积续译不少;般若之小品大品,皆经再治;其他重要单本大乘经十数部;律藏初译;大乘论初译,“空宗”特盛;小乘论初译,“有部宗”特盛。如此辉煌业绩的取得,固然是几代高僧努力的结果,但道安及其弟子慧远却起了关键作用。这二位虽不通梵文,但道安有弟子五百,译书之事多由他主持。而且,道安总结了以前译经的成败得失,注重研究,力求真实,文体也甚讲究,译述颇为严密,使译经达到了一个新水平。南北朝迄隋的研索会通阶段,译者集中于研讨和论述佛经的本意,在前一段广译的基础上进一步提高。梁启超指出:“此期中之译业,远不逮前期,其趋势则由经部渐移于论部。”(《饮冰室合集·专集》第60,第16页)总之,佛经的基本格局是在第二期中奠定的。 (三)唐贞观至贞元。这是佛经翻译的鼎盛期。由于玄奘等对译经的重大贡献,这期间佛经诸宗全被译为中文。宋以后,佛经翻译基本上停了下来。从梁启超所列的各个《经律论传译次第表》中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一点。 佛经翻译的过程就是中印文化交流的过程,也是佛学对中国文化潜移默化的过程。这种文化融合对中华文明发生了巨大的影响。梁启超认为:“我国文化,夙以保守的单调的闻于天下,非民性实然,环境限之也。西方埃及、希腊、小亚细亚为文化三大发源地,有地中海以为之介,遂得于数千年前交相师资,摩荡而日进。我东方则中国、印度为文化两大发源地,而天乃为之阈,使不能相闻问。印度西通虽远,然波斯、希腊尚可递相衔接,未为孤也。我国东南皆海,对岸为亘古未辟之美洲,西北则障之以连山,湮之以大漠,处吾北者,犬羊族耳,无一物足以裨我,惟蹂躏我是务。独一印度,我比邻最可亲之昆弟也。”(《饮冰室合·专集》第57,第1页)这种客观地理环境决定了佛经翻译重大而特殊的文化意义。梁氏明确指出:“凡一民族之文化,其容纳性愈富者,其增展力愈强,此定理也。我民族对于外来文化之容纳性,惟佛学输入时代最能发挥。故不惟思想界生莫大之变化,即文学界亦然。”(《饮冰室合集·专集》第59,第27页)从这个角度去看问题,佛经的翻译就超出了宗教的范围,而具有广阔的社会文化意义,仅拿文学来讲,佛经对中国至少有三大影响。 一是扩大了汉语词汇,注入了许多新名词。佛经翻译中直译和创造了不少词汇,例如众生、三界、法界、世界、因缘、果报、不生不灭、无明、刹那等,据统计达3.5万多个。新名词自然和新思想、新观念联系在一起,这些词语流传的过程,不仅丰富和扩展了汉语言,而且使人们产生了新的意境和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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