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十七世纪英国资产阶级革命中的风云人物奥列弗·克伦威尔（1599-1658年）的评价问题，是十七世纪英国资产阶级革命史研究中的重要问题之一。它既密切关系到对十七世纪英国资产阶级革命中的资产阶级-新贵族和人民群众的作用的评价，也密切关系到对整个十七世纪英国资产阶级革命的评价。
        在评价克伦威尔中，要警惕英雄史观。克拉伦敦（1609-1674年）和卡莱尔（1795-1881年）的观点是英雄史观的两个典型。《英国大叛乱及内战史》（1671年）的作者克拉伦敦从王党的立场出发，把克伦威尔描绘成人人痛恨的暴君和歹徒，并通过评价克伦威尔指责英国资产阶级革命是“大叛乱”①。《英雄与英雄崇拜》（1844年）的作者和《克伦威尔的书简和演说》（1845年）的编注者卡莱尔，从敌视宪章运动的立场出发，把克伦威尔描绘成最完美的“英雄”的典型，而克伦威尔时代则是最高的英国“英雄”世纪②。克拉伦敦与卡莱尔评价克伦威尔的角度虽有反正之异，但归根到底都是强调克伦威尔的个人历史决定作用。类似的观点，至今尚对十七世纪英国资产阶级革命和克伦威尔的研究有或大或小的影响。
        唯物史观认为：“经济条件归根到底制约着历史的发展”③，有文字记载的人类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④，物质利益是阶级斗争的基础⑤。所以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评价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始终把经济条件和阶级斗争放在首位来考虑。对克伦威尔的评价也是如此。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认为，十七世纪英国资产阶级革命是资产阶级反对封建制度的大革命。领导力量是资产阶级和新贵族，决定力量是自耕农和城市平民。通过革命，英国实现了从封建社会到资本主义社会的过渡。克伦威尔是适应当时英国经济发展和阶级斗争需要出现的、这次资产阶级革命的领导人和军事统帅。他具有资产阶级的两面性，但主要方面是积极的。在对待克伦威尔的积极方面和消极方面，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首先着眼的是阶级和阶级斗争，而不是个人；既不过分强调个人作用，也不片面追究个人责任。衡量克伦威尔的尺度，是动机与效果的辩证统一，而不仅仅是动机。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克伦威尔的论述，不仅为我们评价克伦威尔，而且为我们评价其他资产阶级革命家和历史人物指明了方向。
        一
        《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一九八二年第三期上刊登了蒋孟引先生的《论克伦威尔》一文。读过之后，谨提出若干商榷性意见，希望有助于活跃学术空气。
        蒋文列举了五大问题对克伦威尔进行评价，即：处死国王问题、清洗和解散议会问题、建军问题、对人民态度问题、入侵爱尔兰问题。五大问题中，核心问题是想当国王的问题。蒋文指出：克伦威尔“在英国资产阶级革命浪潮中固然起过积极的作用，但没有真心实意地努力满足当时的社会需要，而只图填个人欲壑，无所不为，丑态百出，终子导致了封建王朝的复辟。这样，还能说克伦威尔是真正的革命者吗？他还能算是一个矛盾人物吗？”（以下未注明出处的引文，皆出自蒋文）。这便是蒋文对克伦威尔的最后评价。事实表明，蒋文基本上是全面否定克伦威尔的。
        蒋文得出基本上全面否定克伦威尔的结论的主要原因，看来是未将克伦威尔的时代性、阶级性放在优先考虑的地位，而过多地考虑了克伦威尔的个人动机。文章对克伦威尔的家庭出身、主张保存君主制和想当国王、清洗和解散议会等等问题，着墨的轻、重、虚、实，都表明了这一点。
        所谓“时代性”，主要是指历史人物所处历史时期的经济、政治发展在他身上的反映；所谓“阶级性”，主要是指历史人物的阶级立场。不认识历史人物的时代性和阶级性，既不能判明其效果，也不能判明其动机。离开时代和阶级去看克伦威尔，从评论家主观认定的克伦威尔的动机去看克伦威尔，看不到主要代表者时代前进方向和进步阶级要求的克伦威尔，看到的是与时代和阶级绝缘的克伦威尔，看到的是被个人向上爬的坏动机支配着大小行动的克伦威尔。文章给人造成一种印象：克伦威尔的所作所为都出自坏动机。坏效果固然是坏动机的证明，好效果也只是坏动机的副产品。清洗和解散议会，是为了扫除阻挠他个人向上爬的障碍和发泄个人积愤；主张君主制，是给自己将来当国王作准备；处死查理一世，是为了“要取而代之”。总之，克伦威尔所从事的事业，主要不是用资本主义制度代替封建制度的进步事业，而是“只图填个人欲壑”和“完全为了自己向上爬”的事业。根据蒋孟引先生的这些评价，必然导出一个违背辩证唯物主义的动机和效果统一论的结论：十七世纪英国资产阶级革命不可缺少的一系列重大任务，竟是由一个“只图填个人欲壑”、不能算是真正革命者的克伦威尔完成的。结果，还是强调了克伦威尔的个人历史决定作用。另外，人们还会产生如下的疑问：如果克伦威尔不能算是真正的革命者，那末，十七世纪英国资产阶级革命有无担任第一把手的真正革命领导人呢？如果仍然说“没有”，那末，是不是说这次“欧洲范围的革命”⑥是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完成的呢？
        要摆脱上述困境和正确认识克伦威尔，必须把握克伦威尔的时代性和阶级性，必须重视动机和效果的辩证关系。把握克伦威尔的时代性和阶级性，不只是把握其所在时代和阶级出身，更重要的是把握其满足时代需要和阶级要求的作为和贡献。这种作为和贡献如何，只能用满足时代需要和阶级要求的程度去衡量，而不能用没有科学根据的所谓“动机”去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