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如,1932年出版的由美国史学家海斯、穆恩、韦兰三人合著的《世界史》一书,将帝国主义解作“文明国家要统治较弱的或者‘落后的’民族,如非洲的黑人和印度各民族,这种欲望和政策就叫做帝国主义”。(11)该书将欧洲各国对亚非拉地区的血腥殖民和侵略美化成“一点一点地把它们的文明传播到全世界”,而“要引导千百万陌生人走上欧洲文明和进步的道路是一个负担,而且是一个沉重的负担”,(12)这堪称是一种极端观点,显然是对客观人类历史的蓄意歪曲。该书还将欧洲强国推行帝国主义的动机归纳为四点:(1)爱国者渴望使他们的国家拥有更多的领土;(2)商人们渴望得到可以销售制成品和获得原料的殖民地,还想在他们自己的国旗保护下的矿山等处投资,这种经济动机也许是帝国主义最强烈的原因;(3)认为占领某一地区是国防所必需;(4)传教的精神--渴望使落后的种族开化或者基督教化。(13)不难看出,其中对帝国主义的美化维护与主观臆断溢于言表。但即便如此,该书上述文字也难以掩盖帝国主义“渴望得到可以销售制成品和获得原料的殖民地”等重要特征。 20世纪中期以来,作为西方世界史重构潮流的产物,西方全球史以研究“跨文化互动”为宗旨、追求中立价值判断,涌现出众多的通史和专题研究论著。与西方传统的带有明显“欧洲中心论”色彩的世界史研究相比,全球史在破除西方惯有的文化偏见方面做出了更加积极的努力,在世界通史编纂领域进行了颇有价值的学术探索。在总体上,专题类全球史著作固然也含有对帝国主义的相关研究,如克罗斯比的《生态帝国主义》(Ecological Imperialism:The Biological Expansion of Europe,900-1900),等等,但此类研究主要仍体现在通史类的全球史著作当中。因此,考察西方通史类全球史著作有关帝国主义的论述,不仅有助于我们进一步分析西方学者对帝国主义的认识,而且也有利于我们更加深入地把握西方全球史的特点和内涵。 (一)全球史对帝国主义的界定纵观西方通史类的全球史著作,可以看出,从20世纪中期以来,其对帝国主义的界定颇具差别。 作为全球史观首倡者的杰弗里·巴勒克拉夫,1978年出版了其所主编的《泰晤士世界历史地图集》。该书在“欧洲的殖民帝国1815-1914”中认为,巨大新帝国的建立发生在19世纪最后25年间;在“帝国主义和民族主义1919-1941”中认为,到20世纪20年代,欧洲帝国在亚洲和北非发展到顶峰。(14)该书对帝国主义做了两点区分。一是区分了不同时期的帝国主义,在“希腊文明的传播”中,该书指出此时的殖民扩张运动不是近代意义的殖民地,它们是独立于母邦的城邦,虽然剥削土著,但与19世纪的抢地运动相比规模就小得多了。(15)二是区分了欧美帝国主义的不同表现。在“形成中的美国:向西部扩张1783-1890”中,认为“在欧洲列强忙于在非洲和亚洲追求帝国梦想之际,美国得以享受到建立它的内向的帝国的好处。向西部扩张的运动可以理解成为国内的帝国主义。它与欧洲的帝国主义活动具有一些类似的动机,但结果则迥然不同”。(16)巴勒克拉夫主编的《泰晤士世界历史地图集》于1999年出版了新修订版,中译本名为《泰晤士世界历史》,新版主编为理查德·奥弗里(Richard Overy)。该书对19世纪的帝国主义做出了一些阐释,认为欧洲帝国主义的关键在于工业力量和技术实力,全世界广大地区对于欧洲的技术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力,这使欧洲得以保持技术优势,随着海运航线和铁路线的稳固发展,原材料开始流向欧洲和美洲,在那里加工成昂贵的制成品,再销回原材料提供地区以赚取利润,传统的民族经济成了欧洲和北美帝国主义经济扩张的牺牲品。(17)斯塔夫里阿诺斯在其1999年的新版《全球通史》中区分了帝国主义和新帝国主义两个概念。他认为帝国主义是指一个国家、民族对另一个类似集团的政治的或经济的、直接的或间接的统治或控制,新帝国主义则指19世纪后期欧洲的巨大扩张;新帝国主义与旧时一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的帝国主义控制不同,因为它不是简单地要求进贡,而是完全改变被征服的国家,而传统的帝国主义包含剥削,但不包含根本的经济变化和社会变化。(18)与之类似,理查德·W.布里特和柯娇燕等人的《地球与人类》一书将19世纪的帝国主义与此前的帝国主义做了区分,并也冠以“新帝国主义”之名。他们指出,欧洲的帝国主义传统可以追溯到12世纪,新帝国主义的特征就是此时的领土征服激增,远超之于16世纪的西班牙扩张,新帝国主义并非简单地攫取土地,而是运用经济和技术手段把独立的国家重新组织起来并带入世界经济体系。(19)这两部著作中的“新帝国主义”,实际上是指19世纪中后期的帝国主义。 杰里·本特利与赫伯特·齐格勒在《新全球史:文明的传承与交流》中也注意到了帝国主义在不同历史阶段的差异。该书把帝国主义解为“16世纪到19世纪欧洲列强的扩张及其对非洲、亚洲国家的征服和殖民”。(20)该书认为“建立帝国并不是世界历史上的新鲜事。然而到19世纪,欧洲观察家们注意到,此时的帝国与早先有所不同。因此,在这一世纪中叶,他们开始谈论帝国主义,到80年代,这个新创造的概念进入了西欧各国的流行语言。在当时的语言中,帝国主义指欧洲国家--也包括后来的美国和日本--对世界的控制”,有时这种控制是通过旧的手段如武力完成的,但更为经常的是通过贸易、投资和商业活动,是列强从殖民地中获利,在不直接进行政治控制的前提下影响殖民地的事务。(21)另外,威廉·J.杜伊科和杰克逊·J.施皮尔福格尔在他们的《世界史》一书中,把19世纪西方向亚洲和非洲的经济扩张过程称之为帝国主义。(22)还有一些全球史著作在宽泛的意义上使用帝国主义概念。例如,克雷格·A.洛卡德在《社会、网络和转换:全球史》中,把帝国主义解释为“一国或一个民族对另一国或另一民族的直接或间接的控制或统治”。他认为,欧洲入侵非洲社会的主要后果之一就是帝国主义,西方争夺非洲殖民地的充分发展是随着欧洲的快速工业化而开始的。(23)皮特·N.斯特恩斯在其著作中则将帝国主义解为“扩展统治的政策或者凌驾于另一国或地区的权威”。(24)他还认为,虽然西方的政治模式和文化影响仍然相当强劲,但正式的帝国主义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是过去的事情。(25)菲利普·费尔南德兹-阿迈斯托编著的《世界:一部历史》(第2版)提出,16-18世纪,帝国发展成为世界历史最显著的特点之一,不仅通过征服,也通过合作来扩张,它们通常不是靠武力形成的,因为没有一个国家有足够的资源来完成这样一个任务,帝国主义有助于把人类引入一个崭新的演变时代;(26)19世纪后半叶全球历史的新特点是白人帝国的崛起。(27)该书没有对帝国主义做出明确定义,但实际上其运用更加宽泛。 (二)全球史视野中作为竞争性社会组织的帝国和帝国主义在一些通史类全球史著作中,帝国和帝国主义具有作为相互竞争的社会组织的含义。例如,威廉·H.麦克尼尔在《人类之网:鸟瞰世界历史》中提出帝国是推动都市网络不断扩展的有意识组织之一。该书认为,“各种网络皆具有社会生活无意识、无组织的特征。然而无论如何,它们自身之中也包含着一些有意识的组织--如各种血缘组织、部落、教堂、公司、军队、匪帮团伙、帝国,等等--所有这些组织皆拥有自己的领袖,他们都行使着非同寻常的权力。为了追求自身的利益,这些领袖致使都市网络不断地扩展。……在以往岁月中,由这种动机所驱使的扩展给生活在都市网络之外的人们造成了极大的灾难,在捍卫自己的民众、财富、资源或宗教信仰方面,他们的组织相对贫乏。而在这些灾难中幸存下来的那些人们发现,自己已经身陷于一个全新的经济、政治和文化联系之中,简而言之,已置身于一个陌生的网络之中。因此,那些社会组织的领袖们为了拓展自己的权势和地位,一直在(即或有时是无意识的)推动自己所处的网络向外持续不断地扩张”。(28)显然,在麦克尼尔看来,这些不断扩张的网络不断发生着竞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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