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失败引发国体讨论 最后德国在山东的问题就不了了之,因为日本占了很长时间。到1914年10月,日本完全占领山东后,要求中国政府确认它的权利,这就是“二十一条”。“二十一条”在这100多年来被认为是国耻,是不得了的事,但是仔细分析,这是袁世凯要公布出来的。1914年10月日本从德国手里拿到山东后,日本外务省就在密集地商议怎么处理这个事。日本处理事情要提交一份备忘录,这个备忘录需要中国认可,为什么?因为山东的权益之前是德国投资的,德国和中国在1898年有协议,现在打完德国后,如果没有一个文书是没有办法的。 这时候日本和中国外交部商量一个文书,这就是日本提交的“二十一条”。袁世凯政府对这个“二十一条”里面的绝大部分是认可的,因为没有超出中德合作的范围,但袁世凯发现里面有一部分是有问题的,即第五号文件涉及到满洲和蒙古的权益。怎么能够谈这个?你跟德国人打,要的是山东权益。但是日本的理由是,1904年帮你打了一次俄国,没有确权,补了这一块。为此中国政府和日本谈了二十几次,谈到1915年的3月份,还是达成了一个改变后的条约,叫“民四中日条约”。这个条约实际也是接受了山东权益从德国手里转给日本,具有正当性,但后来革命叙事把它说成是国耻。 这里面涉及到国家力量的问题。国家有没有力量,要看重大的事情你是否有能力做,这就是民主的效率问题,就涉及到国体。中国为什么在日本步步紧逼的时候,没有应对的力量?这要追溯到1911年辛亥变动之后1912年构成的政府。1912年构成的政府是一个没有效率的政府,没法决策,所以弄了一个《临时约法》。政府是一个没有力量的政府,决策很为难,想对德宣战,结果议会不通过。当时战争一爆发,严复专门编辑西方情报,每天给袁世凯报西方战场的情况。但中国的决策系统是外交、政府、议会、中间层,因此等到1915年3月,中日之间达成妥协之后,1915年4月又发生了一件事,影响了后面的思想史,就是杨度的文章《君宪救国论》。 为什么杨度要讲君宪救国,他有三个理由。如果你不使用君宪,还是现在这种半调子民主,你就不可能走向富强;如果你不使用君宪,就不会强大;你不使用君宪,外国人瞧不起你。这就又回到1906年宪政改革的三个领域里。你不实现君主立宪的架构,政府就不能集中决策,不能集中决策就没有办法。所以杨度这篇文章提交给袁世凯,袁世凯5月份就给杨度题了一个匾——旷世逸才,赞美杨度。杨度这篇文章写得很潇洒,论证国家政治中心的效率问题,紧接着导致了后面的结果。袁世凯觉得杨度的建议是对的,体制不好就应该改。往下1915年舆论慢慢跟进,出现了杨度找几个人弄了筹安会,讨论怎么能够在我们原来的政治架构下使它有活力、有效率。这个问题报给袁世凯,袁世凯认为这个事可以讨论,在民主架构下当然可以讨论。这就到了1915年7、8月,筹安会已经紧锣密鼓地作为理论提出来。 但是这时候就出现了一个新力量,辛亥革命、二次革命的参加者,就是陈独秀这拨人。陈独秀这拨人是绝对的民主主义,特别是黄兴,他认为民主原则不能没有,一定要走民主道路。孙中山不一样,到二次革命有一个重要的事情,成立中华革命党,就是因为北京在筹建筹安会。我们不理解,孙中山怎么那么倒退?说要以党的名义,还要忠于党魁,签字画押效忠。其实很简单,孙中山就是回到了原来的会党,中华革命党就是会党,会党当然是忠于领袖。这就可以看到,1915年因为外交问题引发了中国思想界的混乱,混乱过程中各种思想都在出现。 当年9月1日,陈独秀的青年杂志创刊,创刊号里所讲的理论仍然是绝对共和原则,仍然坚持那套东西,但是国家效率不管。这样到1915年底还是不能决策,还是没有办法,这时候(参战)被强制推行。袁世凯认为参战不能决策,是因为没有效率,政府没力量。怎么有力量?君宪。因为杨度给了这个路径,另外当时认为,中国的政治架构可能还应该是君主体制下的共和。古德诺他们这一批人,也都这样论证。他们认为中国在这时候确实慌了,1912年大家都大意了,没有去想究竟什么体制适合中国。 因为中国在两千年的帝制架构中要解决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中国的意义世界——我们为什么活着。第二个问题是在帝制架构下最高权威的争夺。中国的意义世界就是威权世界。威权世界就是皇权体制下皇权不一定就是专制,是后来革命叙事导致了我们认为皇权就是专制。其实皇权并不意味着专制,儒家在这方面讲的道理更多,而且它解决了一个问题,在皇权架构下,最高大位是不能争夺的。我们为什么今天搞成这个样子?辛亥之后一直到今天为止,大位其实大家都觊觎,因为没有神秘性了。辛亥革命导致的结果就是最高权位大家都可以去争。对此,章太炎有反省,他说当年中国的知识精英确实大意了,已经有了独立的环境,为什么没有好好讨论一下国家的未来政治架构呢?这是章太炎在1921年辛亥革命十周年时写的。 一战结束,中国思想界发生了巨大转变 那么再回到1915年,袁世凯在1915年下半年确实想强制推行(君宪),因为不推行,国家利益就严重受损,因为没有办法介入到一战,政府决策达不到,当时中国的政治领导人都想介入,结果议会反对。一直等到袁世凯死后,战争快结束,安徽的段祺瑞利用张勋复辟的特殊环境,强制性通过参战法案,而且以督办的身份,强制性为中国在最后时刻留下了一个进入巴黎和会的机会。 在这个过程中,中国内部的争论、意识形态的争论,包括袁世凯死后的护国战争、护法战争,中国从民国元年一直走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一直未参战,中国觉得还有机会,等参战后,战争明朗化,中国对战争结果的期待非常高,当然这与美国威尔逊总统的宣布有关。威尔逊的《十四点原则》宣布,根本没有谈山东问题。但中国人的理解是,威尔逊一定帮我们把山东要回来。特别是陈独秀在这过程中不断地忽悠,把中国人的民族情绪(煽动起来)。要求把山东还给我,山东怎么还给你?巴黎和会中,中国根本没有谈判的力量,因为你参战晚了嘛,你一参战就打完了。 本来这场战争四年就结束了,中国还以为有好长时间才结束,结果不仅在1915年签了个《临时条约》,而且还在战争快结束时,跟日本签订秘密协议借钱。那么一战结局就和我们的主题有重大关联,就是在巴黎和会上,公理没有帮中国战胜强权。中国想要的东西没有要到,尽管我们今天知道中国想要的东西,是不可能在那儿解决的。而且一战快结束时,发生了十月革命,这给中国一个强烈的信号。我们发现,威尔逊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但是列宁说苏维埃政府要把过去沙俄从中国拿去的东西都还给你,这时候中国人觉得俄国人好,十月革命好。但是恰恰在这个过程中,中国(知识精英)也确实认为西方自由资本主义在中国怎么能够(建立)有秩序的制度,能够和社会主义层面有一种关联。之后是意识形态转轨一下子转型到社会主义,这是政治层面。在意识形态层面,1915年后,中国正儿八经地去讨论原来走的废儒家的路径对不对,共和国是不是一定要有共和国的国民。这时候讨论这个问题了,因为1912年谁也不知道,那时候说共和国就要做共和国的国民,不能再做帝制下的国民。到1915年的时候,中国人真正仔细去想,我们走向民主共和这条路,我们的价值理念、我们的传统究竟应该怎么保护,怎么能够转化、传承。因此,从这儿往下走,从一战结束以后,中国思想界发生了巨大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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