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想严世蕃这条计策,原本是摸准了嘉靖的脾性去的。平心而论,嘉靖一朝,虽然任用奸佞,朝廷乌烟瘴气,百姓也苦不堪言,但多年的修道到底把他的暴戾之气冲淡了不少。即使是愣头青海瑞抬着棺材上京,奏章上几乎指着他鼻子大骂,“嘉靖,家家净也!”嘉靖恼火得几乎不敢相信古来奏章居然还有如此写法,但终究也只是把海瑞关进大牢了事。倒是嘉靖仙游以后,海瑞在牢里得知消息,伤心得暴吐鲜血。嘉靖的这种好脾气,在明朝的诸多皇帝中的确是罕见的。 换做在万历朝,严世蕃这条计算是白搭,神宗皇帝几十年神龙见首不见尾,所有人上的奏折从来都是肉包子打狗,不见回复的。他自己八成会被政敌胡乱加个罪名杀掉。如果落在阴骘忌刻的崇祯手里,严世蕃八成还是会使出此计,心态却是完全不同了,他知道崇祯不管出于惩贪还是灭口自己都难免一死,但兔子搏鹰,把那些背后搞材料整自己的人除掉也好。估计崇祯对那些斗胆上表揭自己疮疤的糊涂蛋如黄光升之流先是隐忍不发,以后会找别的借口一个个杀掉。 联想到不幸因经济问题阴沟翻船而落入我人民民主专政铁掌中的大小贪官们,处于绝境之余也不妨学学前辈严世蕃的逆向思维,只是如今像嘉靖皇帝这样的靠山实在太难找了。 计之七:杨一清反间除刘瑾 看过京剧《法门寺》的大概都会对明朝正德年间那个气焰涨天的大太监刘瑾留有深刻的印象。正德这个年号,几乎可以算是所有帝王年号中最讽刺的一个,因为明武宗朱厚照的德行,无论从那个方面看只怕都摊不上一个正字。 刘瑾正是借助他才得以一飞冲天,其权势极盛的时候,大江南北都传着民谣,“京城两皇帝,一个坐皇帝,一个站皇帝;一个朱皇帝,一个刘皇帝。”,结果却仍然不免中了反间计被皇帝下令活剐。死的那天,他身上的碎肉被京城百姓爆炒到一两银子一片,这个记录好像只有后来的督师袁崇焕一举打破,当然,汉奸的肉嚼起来更加爽口也未可知。 武宗当太子的时候,就终日和一干太监如刘瑾,谷大用,张永等人鬼混,等到当了皇帝,他们自然鸡犬升天,飞扬跋扈,无恶不作,号称八虎,当真是朝臣嫌恶,路人侧目。当时内阁辅臣是大学士李东阳,刘建,谢迁三位,都是机敏厉害久历宦海的人物,时人评述,“李公善谋,刘公善断,谢公善侃”。他们早就看刘瑾那些宦官不爽,联手策划将八虎扳倒。不过这种对内臣的攻击单独由朝臣出面当然是下策,堡垒从敌人内部攻破是最好。他们找到了尚算正直的太监王岳,范亭,暗示他们先向武宗告发刘瑾等人的奸行,即使失败也可以理解为宦官之间的内讧,随后再纠集朝臣上奏章内外夹击。 王范二人都是久沐皇恩,深感刘瑾他们这般胡闹终究是国家的祸患,于是趁服侍皇帝的时候跪地泣血揭发,武宗一时也被感动,答应他们第二天把刘瑾等下狱。当时的吏部尚书焦芳,原是刘瑾一党,得知消息后马上通报刘瑾王岳等人秘密上奏的事情。刘瑾顿时吓得面无人色,和他的朋友连夜赶到皇帝身边哭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所谓动之以情,他们自小都是武宗的玩伴,提及旧事,武宗也是唏嘘不已;晓之以理,他们一齐哭诉,王岳说我们进献狗马鹰犬来迷惑圣心,那些物事又不是单我们献的,王岳本人也有分,再说,您这么英名神武,这些狗马鹰犬只是您轻松休闲时的玩物,丝毫不影响您日里万机啊。王岳不过是妒忌您和我们的亲密无间所以才诬告罢了。武宗先被牵动了旧情,又被舒服地恭维一番,仔细想一下,王岳当真是其心可诛。刘瑾早就知道王岳背后一定有人煽风点火,此时见武宗心动,顺势把矛头指向内阁,流泪道,我们司礼监原本就是替皇上您办差,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做的,内阁大臣对我们不满是假,借王岳朝您发飙是真啊。武宗终于大怒。 李东阳等人眼见大火烧身,商量在武宗面前以退为进,一齐以内阁总辞来逼武宗杀刘瑾。这等内阁总辞轰动天下的事情,太祖开国以来未曾有过,武宗纵使凶横十倍,也未必敢犯众怒。没料到刘瑾还是棋高一招,在他们跪地请辞的时候,察言观色,发现李东阳攻击自己的时候似乎还有所保留,马上向武宗建议,李东阳忠心体国,他虽然说了我们的不是,却实在是大大的忠臣,应该表彰。武宗也为刘瑾宽广的心胸所叹服,批准了刘建,谢迁的辞职,独独升了李东阳的官,当然同时也擢拔那个刘瑾的死党焦芳入内阁。 原本应该沸沸扬扬的总辞如今成了三缺一,几乎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刘建和谢迁黯然离开京城的时候,李东阳把酒相送,刘建气得把酒杯推倒在地上,指着李的鼻子痛斥,你当时如果言辞激烈一些,哪怕多说一句话,我们也不至于搞成这样。嘿嘿,李东阳之深沉城府,阴柔善变,即便精明如刘建,谢迁到底还是及不上的。 主帅被罢免回乡,刘瑾畏于舆论不敢拿他们怎么样,王岳范亭这些小兵却哪里跑的了,立时被诛杀。朝中大臣倒也有不怕刘瑾的权势手段的,勇于上表为刘建,谢迁鸣不平,这其中有左督御史(都察院最高长官)张敷华,户部尚书韩文,吏部尚书许进等等。刘瑾毫不手软,罢官的罢官,流放的流放,官场上一片血雨腥风。最令刘瑾气愤的是,这些一品二品的大官倒也罢了,一些不入流的小官居然也和自己过不去,也怪不得刘某人心狠手毒了。一次,一个小小的兵部主事(主事,明代各部司中最低一级的官僚)居然直接给武宗上奏章痛骂刘瑾奸宦误国,文辞华丽,理直气壮,朝臣中一片轰然叫好。刘瑾气得跳脚,当即下令把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流放到贵州。理论上此人应当在路途中或因急病,或因交通事故,匪徒抢劫等等原因意外死去,可是这个兵部主事也实在不是一般角色,他的名字叫王守仁。如果对这个名字还不熟的话,他的大号王阳明应该是如雷贯耳。他后来创立的阳明学派可谓流芳百世,后世日俄战争中大出风头的日本海军名将东乡平八郎,一直挂着个腰牌,上书“一生低首王阳明”;蒋介石退守台湾,也将别墅所在的小山改名阳明山,想必也是对这位大学者钦服的紧。 王守仁走到杭州,就意识到小命只怕不保,假装夜间投江自尽,帽子和鞋袜都飘在江面,做戏当然要全套,他甚至还留下了“百年臣子悲何极,夜夜江涛泣子胥”这等悲怆的绝命诗,此后躲在家里一闷十数年不露头。南京的官员感怀这位不下屈原的忠臣,纷纷在江边含泪祭奠。 刘瑾和内阁大学士焦芳等人内外勾连,一手遮天。他通常在武宗玩得最高兴的时候,把朝臣的折子拿给皇帝看,武宗哪有此等闲心,当然是委托他全权处理,这招天启朝的另一个大太监九千岁魏忠贤也学了个十足十。朝臣都怕极了这个掌握生杀大权的人物,纷纷阿谀献媚,李东阳也是丝毫不逊别人,刘瑾做寿,他的礼物每每比别人重上数倍,说刘瑾坏话的奏章,但凡过他手的时候就被他截留,并亲自送到刘府,当然他在内阁也是稳若泰山。 日中而移,月盈则亏,时间长了树敌满天下的刘瑾也感到不妥,何况八虎中张永在武宗面前和他争风吃醋,似乎有不甘他下的意思。一次他找心腹张采议事,留着泪哀叹道,“张永这些人混账之极,他们开始怕朝臣对我们宦官不利,把我推出来当挡箭牌,如今全天下的仇恨都集中在我一个人身上,只怕不能善终,张永,谷大用这些人美滋滋的享清福,我什么时候能脱身就好了。”张采建议,“当今天子没有子嗣,不如您早日留心,立一个年纪幼小的宗室之子当皇储,要是以后年长有心计的人当了皇帝,只怕您难得善终啊。”刘瑾默然不语。老狐狸焦芳也敏感地嗅到了火药味,不顾刘瑾的再三挽留,毅然辞官回到乡里。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