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占山是著名的抗日将领,“九一八”事变后,率孤军奋战于白山黑水间,一时成为家喻户晓的新闻人物。疆场失败后息隐津门,避居在英租界四十六号路三十七号宅内,伺机为抗战效力。此时的天津已经在日本人势力范围内,因此马占山的处境也颇为尴尬。果然,不久后闹出一场“马占山弃亲案”,在津门沸沸扬扬,使马占山名誉受到重大损伤。 这起弃亲案当时不仅在天津的大小报纸上连续报道,就连远在上海的《申报》也予以关注并投入大量的篇幅,一时人言啧啧,扑朔迷离。 事情的经过很蹊跷,1936年7月的一天,一位七旬老者突然闯进马宅,自称马荣,是马占山的亲生父亲,此行是专门认子来的。 据《申报》记载的法庭记录,马占山的父亲已病故多年,而且由他本人亲自床前送终,怎么又冒出一位爹来?但马家为了息事宁人,还是接待了马荣。 据法庭目击者印象,马荣一袭黑色长衫,虽年已古稀,却精神强沛,能言善辩,目光闪烁游离,缺少庄稼人的本分。他在法庭上说:他乃是河北丰润县人氏,马占山是他于光绪二十一年(1895)失散之大儿子,乳名老虎,失散已近四十年。 根据法庭调查,马占山确为河北丰润县人,但他的家族已经迁居关外达九代,他本人则出生在辽宁省怀清县,与马荣显然无丝毫关系。马占山的秘书杜荀若也向他做过解释:“马将军的父亲在东北去世多年,坟墓尚在,他绝非你丢失的孩子,是你弄错了。” 对于此人,马占山理所当然地予以拒绝,但马荣却认定了此事,虽百般劝解都无济于事,并不断上门到马宅哭闹。他转弯抹角地提出要求,说是为了寻找马占山,已费资近千元,不能就这样草草打发。 马占山很警惕,此人来历不明,给他些钱事小,怕他拿钱后乘机渲染,反倒授人以口实。为避免纠缠,索性置之不理。 然而此事没有了结,不久,天津法院检察院民事庭给马占山发去传票,原来马荣已经以“弃亲不养”状告马占山。同时,检察院也以“弃养尊亲属罪”提起公诉。 此案十分奇怪,天津律师界历来竞争激烈,但却无人愿意过问此案。也有的人乘机大敲竹杠,提出先交两千元讼费。落魄之中的马占山已是囊中羞涩,为筹集这笔钱,颇费了一番周折。 由于马占山未能及时出庭以及他的特殊身份和影响,加上亲日势力的煽动,媒体纷纷作了披露,其中多有臆测影射。马荣也重新来到马宅,高声叫骂,致使路人围观,报界喧腾,舆论沸然,每每从道义上对马占山多有指责。 忍无可忍之下,马占山派秘书专门去北平邀请著名大律师纪清漪相助。纪大律师马上意识到这绝非简单的民事诉讼或一般刑事遗弃案,它很可能有政治背景。于是纪律师毅然前往天津,义务为马占山辩护。 如今的马占山处境困难,不仅日本人对他恨之入骨,当局对他也很嫌恶。纪大律师一再请求马占山要说清事实。马占山坚决否认与马荣有血缘关系,他认为这是有人故意想损坏他的名誉。他说:“在天津,我接二连三遇到麻烦,教唆这老头来哭闹已经是多次了。这老头丢儿子也可能是真的。开始我觉得他很可怜的,打发他回家算了,不必通知警察局。可是这老头子什么也不听,就是一味哭闹着要见我。我感到事情没那么简单,这老头一定是被人利用了,一定有背景。我不敢下楼,万一他掏出个炸弹呢?不料他又把我告了。”他还向纪律师补充了一个细节,马荣初来哭闹时衣衫不整,后来却穿起了长袍马褂,到法庭还请了律师,明摆着暗中有人支持。 根据马占山提供的情况,纪清漪决定以攻代守,以“妨害名誉及侮辱”等罪向法院反诉马荣。 堂之上,原被两告唇枪舌剑,马荣一口咬定马占山乃是他的亲生骨肉,生于光绪二十年(1894)腊月初八。因当时家贫,交与姨妈抚养,后被姨父贩卖。多年来,几经打听,多方寻找,踏破铁鞋,耗尽家产,始探得下落。 马荣每一次出庭,俱做足文章,痛心疾首,声泪俱下,旁听者无不为之动容。一时间,天津街头巷尾争说故事,马占山这样一位抗日名将竟被指责为弃亲不养的道德沦丧之徒。 原告律师纪清漪则反驳说,马荣系一无业游民,其住址、社会关系俱语焉不详,显非安分之民。所述其子散失一案,前后矛盾,或云走散,或云拐卖。此外,被告所述遗失之子各项特征也与马占山不相吻合。根据民国二十年(1931年)出版之八卷四十七期《国闻周报》“时人杂志”所刊登的原告生平介绍,马占山生于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十月二十四日,当可一目了然。 纪清漪律师还传讯了大批证人,他们或是马占山多年之部下,或是世交故人,证言原告家系清楚,身世明白,现有叔伯兄弟多人在世。原告之父马纯于民国六年(1917年)亡故,葬于怀德县炭窑村,有证人张殿元等亲自参加葬礼,被告所述与原告之关系纯属捏造。 因此纪律师指出:被告冒认、讹诈行为遭到理所当然的拒绝后,仍多次上门取闹,毁人名誉,中外报界俱有登载,已对原告造成伤害,特根据刑法第三O九条及第三一O条起诉,请法庭以侮辱罪依法论处。 但是,马荣及辩护律师仍坚持原告本人必须到庭,以利辨认。这一要求却让纪律师担心,他向法庭询问,由于马占山的特殊身份,公开露面将危及他的生命安全,而马荣却为什么一定要马占山出庭,其目的何在? 马荣思索片刻,称所失之子耳上有一“拴马桩”(即多长的小肉瘤),请求法庭当场验证。他用手抹着脖子比划着: “马占山耳朵上若没有‘拴马桩’,情愿以死抵罪。” 这是马荣以前从没有提到过的线索。 纪律师冷静地发问:被告所述之“拴马桩”是在原告哪只耳朵? 马荣猜疑半晌,答是左耳。 被告律师立即补充道:“也可能动手术割掉了。原告必须亲自到庭,由被告会同法医当庭检验。”检察官同意被告的请求。 纪律师对此却很为难,他告诉法庭,马占山既不是一般的普通百姓,也不是当今的特权阶层,而是著名的抗日将领,如今又失意于政坛军界,目标既大又处于无保护状态。日本特务时时盯着他,处处欲置他于死地。前年春节除夕,特务曾组织暗杀小组,阴谋炸死他全家,此事尽人皆知。目前日方势力控制天津不可轻视,且华洋杂处之大都市,鱼龙混杂,原告公开露面于大庭广众之下,恐有不便,因此不宜在法庭上公开检验。 一周后,天津市法庭庭长、书记官、检察长、市法院法医、市总医院外科主任等前往马宅检查,一些报社的记者也随同前往。他们对马占山的两耳前后都作了详细检查,并拍照存案,记者也照了相。因为此案轰动全国,人们想要知道,这位抗日将领是否真的遗弃了他的亲生父亲。 法庭再次开庭时,审判长给被告和他的律师看了放大的四张马占山两耳的照片,马荣的脸顿时变色,照片清晰地表明,马占山双耳既无“拴马桩”,也无动过手术的痕迹。 纪清漪在法庭上大获全胜,法院随即作出判决,马荣因“侮辱及毁人名誉罪”拘禁六个月。 但马荣及其律师并不甘心,其律师辩称,此事事出有因,他的当事人为什么拿出明显不利于自己的证据。而且像这类小手术,因为年代久远,加上手术成功,完全可以不留痕迹的。此案过去数年后,也有马占山少年时代的友人回忆,马占山耳朵上依稀长过小肉瘤。还有,马荣被判拘禁后,旋即释放,据说也是马占山的意思,不愿为难这位失子的老人。再加上此案背后的故事,马荣究竟是为了寻子还是有人策划,有意识败坏马占山名誉,都成了不解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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